亭长小武
盖公蹙眉道,不然,老夫分析,江充随意捕系平民,并非他的最终目标,最终目标乃是皇太子,只不过他不敢径直将矛头指向太子罢了。太子得立已经几十年,根深叶茂,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唯一能决定他命运的只有皇上,江充要得到皇上信任,只有妄说整个长安城都有巫蛊,让皇上在心里逐渐认同他这套,确信有人在陷害他,积怒之下才会不顾父子之情,痛下杀手。如果开始就没有任何铺垫地指向太子,过于突兀,反而会让皇上怀疑他公报私仇。
小武道,先生的分析不错,江充捕治平民,如果目标最终是指向太子,那么他就可以对皇上说太子一向假仁假义,百姓都盼望他早日登极取代皇上,所以家家自造桐木人咒诅皇上。还可以造谣说百姓之所以咒诅皇上,都是皇太子暗中派人指使。皇上震怒,就会赐死太子,这样江充的阴谋就得逞了。
对,盖公道,据说皇上又想出征匈奴,百姓一向害怕打仗,江充完全可以添油加醋地把这作为百姓咒诅皇上的原因之一,说百姓盼今上暴崩,以便仁厚的太子即位。
小武心里暗道,皇上对死亡有极大的恐惧,一直冀望长生不死,得道成仙。御宇四十多年,在这方面未免太暗昧,这世上难道真有仙人不成。但这话只能在肚子里徘徊,不敢嘴上说,哪怕是对最信任的人。皇上刑罚峻利,元狩四年发行皮币,一张薄薄的鹿皮被强令当四十万钱。当时的大司农颜异只是嘴巴撇了一下,就被廷尉张汤罗织罪名,说颜异身为九卿,觉得法令不便于民却不肯直言劝谏,只是在肚子里腹诽,大逆不道,判颜异腰斩。从此之后朝廷有"腹诽之法",朝臣更加战战兢兢,不敢劝谏了。想到这于是叹气道,这件事实在太过凶险,按照盖公的推测,江充的阴谋定然可以得逞了?
盖公道,按照推测当是如此。明公上次在长安,应该见过江充罢,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武道,江充容貌甚伟,相貌堂堂,皇上当时夸他"燕赵固多奇士",的确不是虚言。只是没想到他如此奸诈。我觉得他是那种看见谁就想咬一口,心境扭曲的人。这次皇上拜我为豫章太守,他就当廷表示过不满的。
嗯,盖公道,奸诈之人常常外貌忠厚。现在他气焰熏天,明公为了自己身家性命起见,千万不要得罪他。如果皇太子实在保不全,明公最好静观其变。很多事情大概真是天意的。
小武心下想,这江充要搞掉皇太子,不但和我无关,反颇有帮助。皇太子恐怕也恨我入骨,他不倒台,我也不会有好下场。虽然一个立了几十年的储君这样被废,天下可能动荡,但对我又有何妨害。从哪方面看,我也没得罪江充,他之所以对我出任豫章太守表示异议,不过是一点嫉妒罢了。不过他和刘屈氂、李广利勾结,要拥立昌邑王,到时刘屈氂和李广利一定会把持朝政,这两个人智力不高,而且贪婪忘义。他们治理天下,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在他们下面做个好官恐怕也难。这样想着,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可怕的年头,我何不干脆告发昌邑王谋反的事,让他们都完蛋。然后拥立广陵王,虽然广陵王也是个笨蛋,但自己拥立了他,以后一定能封侯拜相,那样何愁胸中抱负不成呢。天啊,这样可怕的念头都会有,万一泄漏,枭首陵迟都不过分。小武不觉背上冒出一阵阵冷汗。
盖公见小武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有汗珠滴下,惊道,明公贵体有恙吗?老夫颇通医道,不妨让我诊治一下。说着,伸出手去,就要给小武搭脉。
小武回过神来,没有,只是刚才想到江充如此嚣张,天下可能洶洶扰动,黔首百姓将流离失所,不觉有些怅惘自失罢了。唉,我大汉锦绣江山,不没于匈奴,难道一定要毁于内乱吗?
盖公道,明公时时不忘天下百姓的安危,实在令老夫敬佩。不过明公力量微小,有些事是没有办法的。皇上太信任他们了。
小武低头沉默了一会,突然道,有一个办法,也许可以除掉江充一伙。不知道说出来,先生会不会支持我?
什么办法,明公不妨直说。盖公道,只要有益于天下苍生,那老夫是义无返顾的。即便不能,至少能当个熊宜僚罢。
小武会心地一笑,他知道盖公的意思。熊宜僚是春秋时期楚国人,勇力过人。当时楚国的白公胜想杀掉令尹子西,意欲找一些得力的帮手,因为楚王和令尹的卫卒一般左右各有五百人。他手下的家臣石乞推荐说:"市南有个叫熊宜僚的人,如果得到他的帮助,一个人就可以抵挡五百人。再加上我抵挡五百人,就差不多了。"白公胜大喜,带着礼物去拜访熊宜僚,告诉他自己想杀令尹,并劫掠楚惠王。熊宜僚推辞不愿,但是声明不会泄漏这件事。石乞也是楚国有名的力士,拔剑抵住熊宜僚的喉咙威胁,他也纹丝不动。白公胜很佩服,对石乞说:"这个人处变不惊,绝不是那种会告发别人秘密以求取富贵的人,放了他罢。"小武笑道,先生为人行事,果然有古之风烈。既然如此,我也不瞒先生,上次来广陵的路上,我们捕获了一个假绣衣御史,真名叫张崇。经过我们掠治,已断定他是昌邑王派遣的,想矫制在豫章郡击杀太守,嫁祸广陵王。我们如果将他槛车送往长安,皇上得知昌邑王早有异心,一定会大怒,将他赐死。这样,李广利和刘屈氂都会牵连进去,江充自然也逃不脱了。
盖公道,这个办法不错,除掉江充,皇太子就安然无恙。不过……,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二
小武道,先生不要见外,有话直说好了。
盖公道,请恕老夫多嘴,我知道明公是靠告发公孙贺发迹的,公孙贺和皇太子是亲戚。我想皇太子对明公肯定恨之入骨。除掉江充自然对天下苍生有利,却对明公自身不利啊。明公何不暂且隐忍,作壁上观,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再来收拾残局。
小武心里颇有些酸楚,这个"靠告发公孙贺发迹"几个字深深刺痛了他。诚然,我是靠告发他发迹的,但是凭我自身的才干,难道就不够格做一个郡太守吗?你当我喜欢靠告发别人发迹啊,我何尝不想靠积劳升迁,只是我没有选择。不过盖公虽然言语刺人,关心之意还是很明显的。于是尴尬地一笑,既然先生认为这样好,那我就暂且等待一阵,如果到时江充一伙愈加得势,我就告发昌邑王的奸事。总之,大汉宗庙神器不能落在李广利、刘屈氂一伙手里。说到这里,他本来还想说,到时我们索性拥立广陵王,可一想到广陵王实在欠缺人君之相,怕盖公心里不以为然,又将这话吞了回去。到时再说罢。他心里想。
盖公道,明公所言甚是,对了,明公此来,郭破胡一直念叨呢。今天正好轮到他休沐,我已经叫人去呼他了。
小武兴奋道,我也确想见他,特别是要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对了,我这次在彭城收了几个随从,说起来有趣,都是原先公孙贺府里的舍人宾客。其中一个叫如候的,曾经官居射声校尉,箭法卓绝,先生一向对弩箭有研究,可以和他切磋切磋。
盖公一听到如候这个名字,脸色一变,呆了半晌,突然滴下泪来,明公所说的就是那名震陇西六郡的如将军么?盖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