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世界漫游指南
扬基巨人:非人一种,肌肉男型,心性极为单纯,惯于模仿,一天到晚给人家骗。
噢,原来说他天真,我隔壁王二不曾偷地松了一口气,看最后一句,显然暗藏唏嘘,这词典的编撰者不知是谁,虽然脑筋二百五,倒还是个善良之辈。想我也常常被人家骗的往事不胜慨叹,叹了一会抬头,发现那位扬基巨人已经慢吞吞爬去了洗头台上,正被毛毛兄这一下那一下的伺候着。
我凑过去观摩,毛毛兄满脸喜色,跟刚才发现我脑袋上冒求知的表情一样,可见天真也是奇货可居。扬基躺下之后,我终于可以近距离看到他的头,坚硬硕大啊,跟古代石头炮弹有一比,当年迦太基横扫欧洲,用的最重型武器就跟这个差不多了,但是那头发呢,就好像重型武器好久不用上面长了毛,软软细细的,而且各种各样的颜色都有,明黄果绿粉紫,你好好一个巨人不去森林抢三剑客,跟街上的朋客少年抢什么风头。
毛毛兄在拿一种泡泡超级多的洗发水给扬基洗头,那些泡泡可忙了,在上面滚来滚去,跳来跳去,好似一群小蜜蜂,毛毛兄慢条斯理地说:“看见没,这是非人界最畅销的一款洗发水,全手工制作,采用疯狂植物园出产的爆破粘滞玫瑰精油,一上头,不洗够你二十分钟,拿钳子都钳不下那些泡泡来。”
有没有那么夸张啊,不要欺负我土人。本着眼见为实的标准,我伸手就去扯一个泡泡,结果——靠,被咬了一口。你是狗吗?
我悻悻观察自己被一个洗发水泡泡咬出来的伤口,问:“这么剽悍为虾米,洗个头嘛,要不要这么执著啊。”
他不以为然:“哪里,我等一下要剪天真,里面要是杂了愚蠢,剪下来就不纯了,你知道纯净的天真一盎司和含千分之一杂质的一盎司价钱差多远吗?说出来吓死你。”
哼,我怎么死都不出奇,想吓死我就很难说了。说白了这玩意跟燕窝一样啦,你当我没吃过一口一嘴渣子那种吗。
一人一毛斗斗嘴,那些泡泡终于功成身退,纷纷从头上一滑而下,争先恐后落到了过水池里,消失不见,十步洗一人,千里不留行,是多么的大家风范啊。
现在,扬基的头发比刚才的更细更软,散发微微玫瑰气味,颜色娇嫩如许,仿佛来到了春天的伊甸。我神往地在上面仔细搜寻,想看看天真到底长什么形状,是逗号呢,还是句号呢,还是省略号呢……
毛毛兄对我的有眼无珠摇摇头,指示扬基去理发椅上坐下,耐心地对我说:“那些美丽的颜色,就是他的天真啊。”
他一边说,一边竖起了他的尾巴,也就是他的剪刀,不过形状和剪我时候颇有不同,那个毛尖尖分成了无数道,每一道的尽头都有一个小小的卷钩,其锋利程度,连空气都要被它割开两个小口子。
我抽着凉气瞻仰那把剪刀,对非人理发师应用工具的神奇技巧,当真是五体投地,只见毛毛兄将尾巴一抖,架上了扬基的头,出于职业谨慎,还各位多问了一句:“@##@¥¥%?”
看不出他还是个语言巨匠,见人说人话,见巨人说巨人话,我赶紧把指南书拿出来,卡片上乃翻译道:“真的要剪吗?想剪多少。”
巨人说:“¥%¥#&)HT”
意思是:“留下适量足够我用就可以了。”
这对话一完,则大势已去,就算顾客临时反悔,也没足够时间表达要求,毛毛兄的剪刀,从耳朵上一掠而过,横扫整个头颅,其势快如闪电,还带出乌色微型霹雳,简直叫人眼花缭乱,绕场一周之后,风平浪静,他把尾巴竖起来,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看了许久,频频点头,似对自己的工作十分满意。
我压根没看出他到底干了些啥,但我看出来,扬基头发上的颜色,都不见了。
精确的说,是那些很鲜嫩的颜色,都不见了,留下的是深蓝,墨绿,暗红,乌金。
扬基巨人看着镜子,我觉得他看到的东西和我看到的,可能会不大一样,只见他本来平和温顺的脸孔上,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以人类的语言来看,大致是怅然若是加如释重负。
头发理完,扬基站将起来,好不顶天立地一条汉子,毛毛兄暂时放下自己尾巴不管,上前给了他一个小皮袋子,好似个信封般,扬基从袋子里拿出一张金色的纸张,我在下面抬头偷窥,隐约可见:“珍谷通行兑换”几个字样,不知道金额多少,也不知道非人界的货币单位,是刀是磅还是RMB。
扬基看了看,发出轰隆隆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无须翻译,以我多年的经验,我立刻知道那意思是:“孙子玩我呢,你给少了。”因为毛毛兄眼睛眨了眨,立马又补了一个袋子,这一遭天真剪完,外面不少奸商要倒大霉了。
做罢生意,总该送客出门了吧,我瞄着那扇一直没打开过的门,心想这外面是什么地方,趁机瞧瞧才好,谁知毛毛兄重演故伎,将扬基巨人化为一阵烟,藏在尾巴里送出门缝外去了。
顺便一拉我:“看我去炮制天真。”
我大喜:“好啊好啊好啊。”转身就把要出门看看的念头忘个干净——如此看来,其实我脑袋上的天真也该不少。
炮制天真,据说比剪那一关还要麻烦,对技术要求很高,就我看来,也真和择燕窝差不多。毛毛兄在一个台子前坐下,还慎重地铺了张白布,尾巴翘起来,它全神贯注地观察每个倒钩,渐渐那个钩子就直起来,一些轻飘飘的东西落在白布上,如烟如雾,如梦幻泡影,一吹仿佛就会不见。等所有钩子都消失,毛毛兄的尾巴就解放了,立刻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镊子一样的东西,开始在那堆缥缈之物中勾勾选选,不时挑出一两丝或灰或黑,丢到水池里。
他挑得开心,顺口问我:“你是和去移民试验组那群人一起过来的吧。”
咿,这个你也知道,他瞥我一眼:“我也去过一段时间啊。”
我大为意外:“怎么没见你?”
他摇摇头:“不好玩。本来我想一天到晚剪那些犯人,没什么意思,不如去人间看看,结果那里更不好玩。”
人间的理发店,的确没什么好玩的。毛毛兄空有一身断人三千愁绪,万般烦恼的好功夫,想必没用武之地。他频频点头赞同:“可不是,我第一天跑去上班,那个女孩子脑袋上的桃花运都长成桃花劫,马上有血光之灾了,我说给她修理修理,她说我是神经病……”
毛毛兄耿耿于怀地看着我:“我憋好久了,问你,什么是神经病啊。”
我给噎了一下,只好说:“就是脑子不大好。”
他更郁闷了:“我脑子很好的,我以前是班上第一名呢……”
郁闷归郁闷,他爪子一点不停,快手快脚,把白布上的天真都整理干净了,顺出一个水晶瓶子来,一点点往里装,一边对我普及:“看到没,质地清透,色泽纯净鲜嫩,一等一的天真啊,得来不易。”
我傻看半天,其实啥也没看不出来,只好说:“这玩意有谁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