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蚁
千谷旅馆就在医院附近。朱台医院标榜全天候看护,不允许家人在病房过夜,所以才和旅馆签约,为重症病人的家属提供方便。医院还开通了直达电话,紧急时可与病人家属联系。医院和旅馆相距约五百米,走路连五分钟都用不了。
泽田信弘的病症相对较轻,发作后qíng况也很稳定,住院说穿了是为了做jīng密检查兼完全治愈,还 没到需要家人住旅馆的地步。不过,病毕竟是病,刚入院的时候,家属比较担心,在旅馆住宿也不奇怪。
“可是,那位夫人好像是一个人在旅馆住。”护士长说。
“哦。”身穿白大褂的病房主任分开双腿坐入椅中,往病历簿上写着什么,“他们是不是没孩子?”
“可能是那位夫人没孩子。”
“怎么说?”
“今天有一个三十二三岁的女人和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来过病房。长得和病人很像,多半是跟前妻生的孩子。她们还很友好地跟我打了招呼,说父亲就承蒙您照顾了。”
“看这年龄,倒是能合上。她俩像是结了婚的人吗?”
“姐姐领着一个四岁左右的男孩,妹妹那边我不清楚。妹妹头发很长,穿着皮夹克和灯芯绒的裤子,也不能算嬉皮士吧,看上去像是个画画儿的。”
“当时那位夫人是不是也在病房?”
“可不是吗,那个时候啊,夫人在chuáng头放了把椅子坐着,所以两个女儿只能微微屈身,从离自己的脚比较近的角度打量病人。明明夫人可以挪个位,让她们好好看清父亲的样子。chuáng边不是只有一张椅子嘛,结果两个女儿都只能一直站着。”
“夫人装没看见吗?”
“是啊,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这还不算什么,她对那两个女儿说,你们在这里站多久都没用,老爹刚打完安眠药针现在正睡着呢。她还问我‘是吧,护士长’,催我帮腔。简直就是要她们早点儿滚蛋。我也很为难,其实病人已经睡了四个小时,就快醒了。”
“后来怎么样了?”
“那个妹妹问我,护士长,我爸爸大概什么时候能醒。我回答说,说不准,应该还要过一段时间吧,就立马逃出了病房……后来我去了一楼的药房,
看到姐妹俩垂头丧气地坐在外来患者等候室的长凳上。那个姐姐还哭了。她们肯定是被那位夫人赶出病房的。”
“唔……问题很严重啊。”
“我说大夫,那对夫妇差多少啊?”
“年纪吗?呃,大概差三十岁吧。”
“老公是六十七岁对吧,那夫人就是三十八……差这么多?我以为夫人年纪还要再大一点儿。虽然她化着很浓的妆,但应该有四十出头一点儿了吧?”
“男的那边也是。五十多岁的时候还好,年近七十的话,老婆差三十岁就有点儿悲剧了。男的只有gān枯下去的份儿,女的倒是会越来越丰腴。”
小个子男人的眼角蹙起了皱纹,嘴里用德语说着什么。这些都是平日听惯的猥琐话,只见护士长露出白齿,嗔道“哎呀哎呀,又来了”。已婚的护士长脸都没红一下。
“听说病人是某家公司的董事?”护士长整理了一下白帽,问道。
“好像是的。”
“听说是院长那个当律师的弟弟介绍进来的。”
“律师的名字叫义男啦。听说人虽然年轻,但很能gān。可能是在哪家公司当顾问律师什么的吧。昨天,还有前天,他都来找我问过病qíng。”
“是叫义男啊。今天上午他也来过病房哦。病人在睡觉,他和夫人两个坐在接待室的椅子上聊得热火朝天。”
“义男先生跟院长不一样,一看就是一张jīng力旺盛的脸,不会出问题吧?”
护士长扑哧一笑。浜岛也不再吭声,毕竟是院长的弟弟,所以有些顾忌吧。
从护士收走氧气帐的那一刻起,泽田信弘一直醒着。
“喂。”信弘招呼了一声。
伊佐子正坐在接待来客用的沙发上织毛衣,闻声站了起来,朝病chuáng走去。
“现在几点了?”
“四点二十分啦。”
窗外的阳光暗淡了下去。昏暗的病房中,枕头上,信弘的白发乱糟糟的。
“我睡着的时候,有谁来过吗?”
“没有,谁也没来过。”
信弘仰卧着,目光空dòng地注视着天花板。
“光是在睡觉了。”
信弘含糊地说着,做了个手势。伊佐子把尿瓶从被脚塞了进去。信弘身子一阵蠕动,张开了嘴。由于假牙已经取下,整张嘴就像个空dòng,只剩了下面的四颗牙。他又举了一下手,于是伊佐子拿走了尿瓶。茶褐色的尿液积留在瓶底,被伊佐子直接放进了chuáng底。
“前天做了糖尿病的检查,结果怎么样?”信弘问伊佐子。
“哎呀,到底是怎么个qíng况呢?”
“你没问吗?”
“他们什么也没说啊。”
信弘想说些什么,但没吭声。
“老爹,你有糖尿病的迹象?”
“不,到现在为止应该没有过。”
“糖尿病是不是和心肌梗死有关系啊?”
信弘没有作答,而是语气拘谨地问:“睡着的时候好像听到丰子和妙子的声音了,是我在做梦吗?”
“没错,她俩稍微过来露了下脸。”伊佐子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已经回去了?”
“好像是回去了。看你睡着了,她们就想等你醒过来,等得不耐烦了。”
“她们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
“说不清,十五或二十分钟左右吧。”
信弘似乎在根据妻子的语调推测她的qíng绪。
“没说下次什么时候来吗?”
“啊,什么也没说。明后天会再出现的吧。她们两个是一起来的,看样子平时一直都有联系啊。”
“她们去公司找你讨零用钱时,是不是也是互相约好了的?”
“没有没有。她们不大来的。”
“谁知道呢。这事你瞒着我,我也是知道的。”伊佐子以讥诮的目光注视着信弘不甚愉快的脸,“你一个人给多少零用钱?”
“没多少。”
信弘不愿多说,但也勉qiáng搭腔了。多半是怕保持沉默的话,妻子没准儿会对他的两个女儿撒气。
“但是金额挺大的吧?据说丰子的生意做得不太顺利,是不是?”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我知道的,她今天那身装束就很奇怪,一副穷酸样。孩子,她竟然也敢给他穿一身脏兮兮的洋服。她可能是想表示自己没钱了。”
“丰子的老公有三年没见了吧。根本就不上我们家来了。看来他们很讨厌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