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莫兰系列
那以后,我们又很快走到了一起。这一次,他变乖了,没有再玩分手和好的游戏,也没有作任何承诺。他把他原来在广州的业务都转到了S市,并从此安定了下来。从那时起,直到他死,我们一直维持着每周约会三次的频率。虽然,在他生命最后的那几年,他又重新陷入了跟过去一样的困扰,他想结婚,他甚至频繁结识不同的女人,但我们的约会从来没变过。
又一次他问我,有没有跟加英发生过关系。我告诉他,曾经有过,但次数很少,因为我不喜欢。其实我跟加英都曾努力想过一种正常的夫妻生活,但后来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那个男人一个电话就把她叫出去了。而我呢,同样没办法摆脱过去。所以注定了,我跟加英只能是最好的朋友。
“当朋友有什么不好?难道像我们这样才好吗?”听完我的叙述,他尖声笑。
我不置可否。我知道只要我们在一起,他的心就不会安宁。
他没告诉我,当我不在他身边时,他都干了些什么,但是我能猜出来,我只是从来不说,也不问。我厌倦了争吵,人生短暂,我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想即使我们什么都不做,只是一起在茶馆里坐一会儿,默默喝一杯茶,也是一种幸福。
然而我没料到,我终于还是不得不面对这一切。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他在发高烧,我想带他去看病,他拒绝了,还拒绝我接近他,当我想用手去试探他的额头时,他惊慌地躲开了。我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其实之前,我就已经有所察觉,自他从泰国旅游回来后,他就以各种理由躲着我。那天,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他终于说出了实情。原来他得了艾滋病。他去泰国的时候,玩得太疯了,回来后就发现不舒服,那时他心里就有怀疑,后来他用假名去作了检查,得到了确认。那天晚上,他再次向我提出分手,我明白他是不想传染给我。然而就在我追问他之前,我就已经作了决定,我告诉他,我会留在他身边。我还记得,听了我的话后,他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我,然后走过来,“对不起。”他轻声说,接着他拉了下我的手,又马上放开了。
接下去的一段日子,我开始照料病中的他。我无数次劝他去医院接受正规的治疗,但他都拒绝了。他反复跟我说,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丑事,他不想变成别人的谈资。我知道,他如此坚持,也是考虑到了我的因素,因为一旦我们的事败露,影响到的不仅是我,还有加英和致远。可那对我来说,不是问题。我告诉他,我可以跟加英离婚,我当时想,只要能救他,怎么做都可以。但他马上就搬出一大堆他从图书馆找来的资料,他想说服我,即使他被送医,死亡的几率仍然很高。“既然都要死,何必要死得那么难看?”
但是,难道就这么等死吗?我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于是,在最初的几个月,我们总在反反复复地争论这件事,有一次,我试图偷偷打电话给卫生局,想让他们强行把他送去治疗,但很不巧地被他发现了。他用刀顶着自己的脖子,威胁说假如卫生局的人敢走近他的房子,他就立刻自杀。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于是只能放弃。
后来,他说他需要呼吸新鲜空气,想住到郊区去,我便帮他把公寓卖了,在郊区买了一幢有院子的小房子。我那时没想到,他已经把什么都计划好了。
他的病来势汹涌,几个月的工夫就让他整个人都变了形。虽然,他几乎没断过抗菌素,我每次去也强迫他吃新鲜水果和蔬菜,有时候还榨果汁给他喝,但这些都抵抗不了病菌的攻势。今年11月的时候,他就已经病入膏肓。我替他请的护工说,他几乎每天都会呕吐和昏厥。到12月初,他已经瘦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皮肤则大面积地溃烂,无论擦什么药膏都无济于事。然而,尽管如此,他的意识却一直很清醒。
去世前,他付了双倍的工钱给护工,解雇了她。等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很理智地告诉我,他已经趁我不在的时候,从银行里陆续取出了他所有的钱,他要把这些钱都留给我。接着,他提出了最后的要求,让我将他秘密埋葬。他说,我无须搬运尸体,只要将他就地埋在院子里就行,而这就是他当初买下这房子的目的。他把这里当成了他最后的归宿。
三天后,他就去世了。
我永远记得,他最后一刻的神情。那天我替他洗完头后,他躺在床上,朝我招招手。我走了过来,看见他的嘴在蠕动,便俯下身去听他在说什么。“抱抱我。”他说,我听了好久才听清这句话。我张开双臂,紧紧将他抱住,这是八个月来,我们第一次如此亲近,然而,他跟八个月前已经判若两人。他轻得只有过去一般的分量。他变小了,就像孩子一般钻到了我怀里。我仿佛听到他在我耳边低语,但这次我无论如何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以为他要喝水,或是想吃一片苹果,而等我放开他,想问他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虽然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结果,我也曾一百遍一千遍想到过类似的场景,我甚至已经计划好了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做,但是,当我真的身临其境时,却还是惊慌失措,完全失去了方向。我记得我撒腿跑出门去,我知道在那种时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帮我,那就是加英。而等我奔到家门口时,我已经平静了下来。我小心地擦干眼泪,敲响了房门。我不想让致远看见我的狼狈。
加英自始至终都知道晓天的存在。他患病的事,我也不曾瞒她。所以,她跟我一样,也早就预感到了这一天的来临。那天清晨,她听了我的叙述后,便马上跟我一起去了晓天的房子。我们并没有将他就地掩埋,因为加英告诉我,那地方可能会被动迁。我当然不希望推土机的隆隆声惊动晓天的长眠,更何况,假如他们挖到尸体,会产生很多别的问题,所以最后,我们将他的尸体装在一个箱子里,带到了更远更偏僻的山区。我们把他安葬在一片幽深的林子里,虽然没有立墓碑,但是我记得在他的墓旁有两颗枝叶茂密的山毛榉。我还在树上刻了一个大写的Z作为标记。我想有一天我会回来看他。
在那之后,我将晓天给我留下的三十万元存入了致远的账户。我知道善待她的儿子,就是对加英最好的感激。
加英得知有那笔钱后,曾经感叹,她的运气没我好,因为晓天至少给了我回报,但她呢,穷其一生爱的人,不仅什么都没给她,而且,她永远摸不透对方的心。
加英跟我结婚后,仍然抱着跟那个人结婚的念头。因为她生完孩子没过两年,那个男人又来找她了。加英每次跟他幽会,回来后都会坦白地告诉我,她还求我答应,假如对方原因跟妻子离婚,跟她结婚,我得成全她。我一直希望她能幸福,所以当然毫无犹豫地答应了。我还对她说,我时刻等待着她的好消息。然而,加英到死都没有等来这个好消息。其实,在她跟这个男人纠缠的这十几年中,那个男人离过婚,但他选择的对象不是加英,而是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人。我听加英说,那个女人的哥哥在区委当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