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
因此,现在不能轻易转换方向。二十年如一日地朝着一个方向度过了大半生,已习惯了的轨迹是不能再修改的。
然而,处在这种状态的未必独我一人。瞧一眼与自己朝同一方向流动的上班族人群,个个不都是恍惚的神色吗?不,说精神恍惚也不准确,应该说是毫无表情。喜怒哀乐、思维判断、内心疑虑……人的表情均已丧失殆尽,都把自己的身心投入到了奔流不息的人潮中。
要想在新宿车站找到兴高采烈去上班的人真是大海捞针,在早上通勤高峰的40分钟里,恐怕25万人中也难寻觅到一个。
即使遇上一副那种朝气蓬勃的面容,那肯定是刚参加工作的新职员,那种表情不会持续几个月。精神抖擞的新人很快就会作为丧失表情的人潮中的微粒子被统一归化。
当随着上班大潮去公司的时候,大出偶然联想到旅鼠的一种群体狂奔。旅鼠有时会成群结队地直奔江河湖海自杀。其原由尚不明晓,可旁观一下这早晨上班族的人潮,则不由得令人联想到旅鼠的怪诞移动。
或许,包括自己在内的上班族也是在每天逐渐奔向自杀之途。那日积月累的缓慢自杀,不正是早晨的上班高峰吗?
倘若如此,还是尽早脱离这群体为好。当到达潮流尽头的瀑布口时,可就追悔莫及喽。
大出从私营铁路的月台穿过转车口,经中央通道登上中央线上行快车的月台阶梯时,心中一阵冲动,真想折返回去。然而,双脚的行动与头脑的思维正好相反,身子仍继续前行。后面的人群如潮水般涌来,不容许他停滞半步。即使大出不抬腿,人群的力量也会把他推上台阶。
就算逃出这人群的大潮,又能到哪里去呢?只要不去公司,哪里都可以。然而,就是今天一天不去公司返回家去,仍逃不出群体移动的奔流啊!身躯已被日常的枷锁绑缚,明天还得去公司。只要被那枷锁缚住,就逃不出旅鼠的群体移动。
明明知道绝对打碎不了这枷锁,但仍梦想自己有朝一日冲破这种束缚,奔向与公司截然相反的方向。
上行快速线月台被上班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而邻近的下行线月台却相当空荡,只有几位背离市中心奔向大山的旅游者和登山者站在那里。
与上班族的无表情和紧张感形成鲜明对照,他们意气风发,悠哉优哉。他们坐在已经进站的列车中,早早地把听装啤酒等打开,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他们多少也有些紧张感,但那是即将奔向未知旅游地的期待心情所使然。
仅隔一条道轨,对面则是奔向未知的幸福和非日常世界的月台。集体自杀的旅鼠大众和奔向非日常未知境地的旅游者的站台紧密相邻,此乃属大都市主要车站独特的风景线之一。
大出想去邻近的月台。只要不顾一切地逆这旅鼠群的大潮而动,走下台阶,穿过中央通道,登上邻近月台的台阶即可。仅此举步之劳,便可改变至今为止走过来的42年的人生方向。
干吧!试试看。那样一来,你就能从集体自杀中逃脱出去。大出心中的另一个自我在呐喊。
这时,邻近站台上来了一对年轻情侣。二人都是二十二三岁,均着一身旅行便服,两手提着旅游包。
也不知是新婚旅游还是婚前远足,从外表看,可真是美满幸福的一对。小伙子向身后的姑娘温情地叫了一声,把两个提包集中在一只手上,想再提姑娘手中的旅行包。
(就这样吧!你看你,手上满满的!)
(没关系,快给我!)
(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我有的是力气。)
虽然声音没有传过来,但却仿佛听到了这段对话,姑娘和小伙子都面带微笑。自己也有那种经历啊,若能返老还童,真想再度一次青春年华。
大出按捺不住了。只隔一个月台,对面的他们就要奔向自由天国了。我也要去。成天闷在城市中心樊笼里的生活已经腻透了!自己已经在这樊笼里苟活了几十年,难道还不够吗?
正当大出就要屈从于这种冲动的时候,他该乘坐的上行快车驶进站来。旅鼠的通勤列车遮住了那对幸福情侣的身影。
3
“马上就要告别东京啦!”中森良子深有感慨地说。
“把烦恼全都丢在东京,重新生活吧!”高堂俊春眯缝着眼,望着东京的超高层建筑群道。
“仍然是人山人海啊!”良子的视线转向了相邻的上行快速列车月台。
“少了我们俩,东京也没掉半根毫毛。”
“我们以前的东京生活,到底算是什么呢?”
“算是我们的青春。虽然留下了不少辛酸泪,但我们的青春却实实在在地留在了东京。”
“不过,也不全是辛酸呀!因为我认识了你。”
“是啊,我们在东京相识,这一点我将终生不忘。”
“我只对这一点感谢东京。”
“就要告别东京啦!你不留恋吗?”
“不留恋,因为有你和我在一起。”
“我也这么想。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我都不在乎。”
二人紧挨着登上了已经进站的列车。中森22岁,高堂23岁,他们都是四五年前高中毕业后从地方来到东京的,一直在社会底层挣扎着。他们俩两年前在“玫瑰夜总会”就职而相识。这玫瑰夜总会严禁就业人员之间私自交往(恋爱)。违反此条戒律者,发现一次就要课以50万日元的罚款。
不光私交,就连同女服务员谈天,同去咖啡馆、同乘一辆巴士、列车、出租车等也被视为“腐败行为”而严令禁止。
这玫瑰夜总会的纪律实际上比军队还严。工作时的服装打扮、言谈举止都事无巨细地被明文规定,其中最严厉制止的,就是男女职工的恋爱。因为这玫瑰夜总会最重要的商品——女服务员若被男职工染指,那可就做不成生意了。
他们违背了公司规定相爱了,并偷偷同居。这样过了一年,结果露了馅,店方要课以罚款。若按一次50万日元来计算,这同居一年的罚金可是个天文数字!
他们不可能按章支付,而是逃之夭夭了。
能投奔的地方只有这风俗业,但原单位是同行业中的大户,不时会有人来打听寻找。
就这样东躲西藏一年,终于到了走投无路的困境。倘若继续呆在东京,那就非得让良子去卖淫不可,别无他法。其实,她现在已经干了近似卖春的勾当了。
“我们还年轻,没有必要非留在东京,到我的老家乡下去吧!在乡下结婚,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高堂提议道。良子到东京已有4年,早就身心疲惫了。她也想到山清水秀的农村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一直憧憬东京,所以在4年前来此闯荡,但在这里得到的只有失望和颓废。1000多万人摩肩接踵,却谁也不知道谁的内心。尽管一切欲望的对象和无限的良机都在橱窗中陈列着,但却没有接受她的空间。
当她对东京感到厌烦时结识了高堂,同居一年后,髙堂劝她到乡下重度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