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望塔上的杀人
“看了这篇报道我笑了。我们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与死相邻呢。阿姨们逼迫我们,叔叔们惩罚我们,逼得我们无处可逃。我干的那点儿事,肯定算不上什么大罪。
“还有,井上阿姨,我干的那点儿事,全日本到处都有,并不是我一个人在干。报上说,每年有三百名多小学生自杀,您真以为他们都是自杀的呀?”
我打了个激灵,再一次毛发倒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您一定认为我是个很可怕的女孩吧?随便您怎么认为吧。您要是讨厌我昵,就给您的儿子转校。那样他就跟我没关系了。只要您的儿子在我们学校上学,您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不要乱说乱动。为了您的儿子井上庆彦,您也得这么做。这是我们这个世界的规则。这是非常严峻的现实喔。如果您不希望井上庆彦被杀死,就不要让他得零分!”
周围暗下来了,矢部富美子的表情已经看不清了。我只知道站在我面前的是个说话带着大人气的小孩。
电梯间那边有声音传来。
突然,矢部富美子哈哈大笑起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原来在她的背后,电梯门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玩笑就到此结束吧!怎么样?挺有意思的吧,井上阿姨?我也觉得很开心。来,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妈。妈,这是我们班井上庆彦同学的母亲。”
矢部富美子的母亲是一位很有教养、气质很好的职业女性。她安静地走到我面前,笑着向我鞠了一个躬。我也笨拙地低头鞠躬,脸上却没有挤出一丝笑容。我转向矢部富美子,问道:“你真的跟庆彦一样,也是十一岁?”
“不。妨她回答说。
我心想,这孩子的年龄果然比庆彦大!
没想到矢部富美子说:“我还不到十一岁,还差四个月。”
回到家里,我开始认真考虑矢部富美子这个还不到十一岁的小女孩的问题。我是否应该像她希望的那样,从此以后不再介入这个事件呢?
想来想去,我越想越觉得她的话有道理。现实就是如此。明年庆彦就要上六年级了,紧接着就是中考,这是关系到孩子一生的重要时期。在这种时候让学校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庆彦的学业将不可避免地被耽误。
还有,就算我把这件事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除了官肋敏夫、村田里美和北冈祥子这三个孩子的家长以外,谁也没有损失什么。经常考零分的学生当然不会对庆彦有什么好影响,老师肯定也感到头疼。而且这三个孩子老是跟不上,说不定还会成为不良分子的苗子。
我们这些做母亲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在胁迫孩子们学习。我们经常对孩子们说,现在不好好学习,将来走上社会肯定饿死。大人在孩子面前很狡猾,一边暖昧地对孩子说这只不过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一边在心里希望孩子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全盘接受,算计得很周到。但是,一旦有孩子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全盘接受下来,出现一些过激行为就不足为怪了。
我也想过搬家,让庆彦转校。但是,这样做只会给庆彦增加不必要的心理负担。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庆彦集中精力为中考做准备。
而且,要搬家的话,经济条件也不允许。搬家是要花一大笔钱的,新租的房子肯定比现在的房子贵,那样的话,买一所独门独院的房子的计划就要往后推了。
我现在活着的乐趣只有两个:一个是指望庆彦的学习成绩不断提高,将来考上一所好大学,还有一个就是住上一所独门独院的房子。上大学的时候我很喜欢旅行,由于经济条件的限制,现在已经放弃了这项爱好。可是,我不想再放弃住上一所独门独院的房子的梦想。
我决定按照矢部富美子说的做。那孩子什么过错都没有。这是一场赌上了生命的战争,不这样做是不行的。我要紧紧闭住我的嘴唇,就像一个贝壳,绝不再张开,直到这场你死我活的战争结束。
给小区的小报写报道的事情,我找理由推辞了。编辑部主任小川觉得很遗憾。
那几个得零分的孩子不明不白地死了,但是,。我不打算再追究下去。
还有五个月,也就是今年十二月,一年一度的“四谷进学塾”就要在全国范围内统一招生。考上了“四谷进学塾”,将来进东京大学就不单单是梦想了。今年我无论如何也要让庆彦考上“四谷进学塾”!只有五个月了,我不能再想别的事情,我不能分一点儿心。我要用鞭子不停地抽打庆彦的屁股,一定要让他考上!
写于昭和五十三年七月十二日
十
吉敷合上井上典子的笔记本,又去见矢部富美子。在这个十九岁的姑娘面前,吉敷把笔记本上写的内容详细地讲了一遍。姑娘默默地听着,一句话都没说。
“总算弄清楚了。你不是因为讨厌井上典子说话的口气,一时冲动把她杀死的。你在电车上偶然看见她,认出她就是九年前见过的井上庆彦的母亲。但是,井上典子并没有认出你来。当时你才十岁,现在你已经是个十九岁的大姑娘,变化太大了。”
这姑娘再过几个月就二十岁了,就是成人了。在她的头脑里,一直朦朦胧胧地认为大人低能,并且蔑视大人。可是,她自己也要成为大人了。在这种时候,她的感想是什么呢?
“为什么要杀了她?”吉敷问。
矢部富美子沉默着,低着头很长时间没说话。吉敷看得见她那长长的眼睫毛,这是个很漂亮的姑娘。过去那个狠毒的少女,成长为一个美丽的女大学生了。
“我不知道。”矢部富美子突然说话了。她说话的声音很尖,还没有变声。吉敷每次听到她说话的声音都感到吃惊:说话的声音还像个孩子,跟井上典子笔记本里“眼神像个大人,说话的声音也像个大人”的描写是矛盾的——吉敷看着姑娘的脸想道。
这是为什么呢?以前,身体是个孩子,声音像大人,现在呢,身体是大人了,声音倒像个孩子了。
“你不知道什么?”
“我觉得井上阿姨早就注意到我了。我在王子站下车以后走向飞鸟山公园的途中,偶然回头一看,看见她在跟踪我。我赶紧跑到展望塔,坐电梯上到展望台-她紧跟着就上来了。我想这下我逃不掉了,她又要彻底调查我了。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我的直觉告诉我,她要报复我……”
吉敷认真地听着,矢部富美子一停下来,就问一句:“后来呢?”
“她说要两杯热可可。一般别人都是自己到柜台来取的,可是她非让我给她端过去。我感觉她要抓我了。”矢部富美子说到这里又停住了。
“后来呢?”
“那时候我想起我只有十九岁,还不是成年人,杀了人也不犯死罪。我还想,就算今天能躲过去,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井上阿姨还会找到我的。等到她下次找到我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是成人了,就不能杀人了。我想,要杀就得现在下手,于是……我就把她给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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