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想·天动/异想天开
“我曾经要他用记得的字随便写一些文章,结果,刑事先生,你知道吗?我吓了一跳哩!那已经远超过我的阅读能力了,几乎都已经算是写小说啦!”
“写小说?”
“是的,老人变成作家了。”
“什么样的小说?”
“像江户川乱步那样的小说。老人好像很喜欢乱步的作品,也读过相当多,所以才会写出模仿乱步般的小说,应该称之为侦探小说吧……只是并无侦探出现。
“于是,我就常趁看守管理员不注意时读老人所写的稿件,同时我还利用在印刷工厂服劳役时予以印刷成书,暗中送给受刑人阅读,坦白说,内容真的非常有趣呢!管理员后来也知道了,却也成为老人的书迷。所以,我才说那位老人很有才华,绝非寻常人物!”
“那些小说目前在什么地方?”
“我家还有两、三册。”
“能够借我吗?”
“没问题,只要你待会儿到我家去。”
谈话到这里中断了。吉敷感到肚子饿了,同时也希望能在和这位看似很有知识的前科者多聊一些,就邀对方一起吃饭。
本来,他以为对方会说妻子在家等待而拒绝,但,秦野却低声答应了:“好吧!反正内人现在正好回娘家。”
前往宫城 (3)
两人进入可以俯瞰宫古车站前大街的火锅店。
虽是在大楼的三楼,却又厢座,两人在最旁边的座位坐下后,隔着落地窗可见到宫古的站前街。计程车和商用车群如动作缓慢的动物般形成车列缓慢前进。
“这里是个小城市,对吧?”上过洗手间回来后,秦野重新在座垫上坐下,边说。
“和东京比较的话,是很小。”吉敷回答。
“但是,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来说,却是最适合的地方。”秦野一面以湿巾拭手,一面略低着头,说,“是忏悔年轻时的愚昧,过着遁世隐居般平静生活的好地方。早上出了家门,我可以步行前往工厂,若是大城市,就必须搭乘电车或巴士吧!再说,我最好也不要自己开车。”
“你也有过艰苦的生活?”
“都已经过去了,不值得再提。只是,离开宫城后,在观察监护期间,如果再犯被判处罚款以上的罪行,又会被送回监狱,因此不敢开车,毕竟若出车祸或什么的,一切就完了。
“幸好这里车辆不太多,空气又清新,一旦孩子大了,也有地方可以游玩,因此我目前非常喜欢这里的生活,不管是朴实却对我很好的老婆,抑或早上前住工厂时的清新空气,我都很喜欢。我是很认真在生活着!”秦野感触极深似的说。
在吉敷的感觉里,他已开始敞开心胸,不再怀有戒心了。
“秦野先生,你犯过什么罪呢?”虽然自知有些冒昧,吉敷仍忍不住问。
秦野脸上浮现苦笑的表情。
这时,啤酒送上桌,吉敷迅速拿起酒瓶替秦野斟酒。秦野也替吉敷斟酒后,两人默默碰杯。
一口气喝下半杯,秦野开口了:“那件事我不太想讲,毕竟都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而且也觉得已补偿得够了。”
但,吉敷默然。
他接着说:“十几岁时,我的家庭很乱,双亲离婚,父亲另外找了女人,又没有钱,所以我交上了坏朋友……是暴力组织分子,在演艺圈也很吃得开。
“我们经常带刚出道的女演员外出,开车兜风,自暴自弃地寻欢作乐,最后终于没钱了,于是计划抢劫银行,结果在和警卫格斗之下,因为害怕被捕,一时失手杀死对方。在东京地检处,我被求处死刑,不过法官因为我年纪轻予以减轻刑责,只判无期徒刑,总算拾回这条命……算了,我的事也没有什么好谈的,那纯粹是愚蠢的行为,最重要的是,行川老人真的杀了人吗?”
“真的,是杀死食品店老板娘。秦野先生,你是否有所了解呢?”
“不,我完全想不通,也没办法相信,因为他并非是这样的人。何况,行川老人和我都深刻体会过死刑囚的恐怖!我们曾被派负责死刑房的打扫工作。”
“那是?”
“负责照顾新建大楼第一牢房的死刑囚。这是品行端正、获典狱长等监狱高级官员信任这才可能获派的工作,同时也负责执行死刑后清洁尸体。我们无数次目睹单独牢房中死刑囚每天早上是何等害怕今天就会被送上刑场,以及他们是何等半疯狂般哭号大叫……他们会摔坏牢房里的桌椅当武器,疯狂似的抵抗,被瓦斯枪和电击棒攻击,意识朦胧的被拖走、吊死……被处绞刑的尸体是何等恐怖……
“死刑囚的打扫工作包括用抹布擦拭被吊死的尸体,再将干净尸体扶进棺材内。他们必须面对尸体狼吞虎咽为死刑囚准备的红白馒头或水果、酒,因为这些东西不准带回自己的牢房。这简直是一幅地狱图!最初,每个人都呕吐了,被绞死的尸体太恐怖了,却……所以,不管遭遇再痛苦难过的事,行川老人也不可能做出会让自己被判死刑的事……当然,他年纪已经那么老,是很可能不会被处死刑……”
吉敷沉吟了。拥有凌驾旁人的智慧,而且曾经在监狱内受过如此多折磨,绝对比一般人深刻了解死刑的恐怖,但,为何还会杀人呢?而且只为了那种微不足道的动机?
“行川郁夫厌恶监狱生活吗?”
“当然!每天惨遭折磨,痛苦地流泪忍受,谁不会厌恶?”
“他也告诉过你想出狱?”
“不,那位老人几乎不会对人谈及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但,却讲过类似之语。”
“既然如此,为何杀人呢?”吉敷情不自禁喃喃自语了。
总不可能是对因冤狱而毁掉自己后半辈子之事自暴自弃吧!
“会是自己因冤狱被折磨了二十几年,所以认为若不真正杀人是平白损失吗……”
“怎么可能!”秦野笑了。
“行川提过自己的出生地、孩提时代的事,或是自己的经历吗?”
“我问过他,他并不太想谈及有关自己的事,不过,他曾说自己是东京出生,孩提时代曾在上野一带玩耍,至于其他,我就不记得他曾说过了。难道他讲的是小说里的情节……”
“他去藤枝市的理由呢?”
“可能那里才是他的出生地吧!”
“冤狱吗……你认为在宫城监狱里,是否还有其他冤狱造成的死刑囚?”吉敷试问。
“有。”秦野肯定地回答。
“哦?”
“以我这种前科者,是不该讲这样的话,但,一旦在宫城监狱里待过,感觉上就像面对昭和这个时代!”
“昭和这个时代?”
“是的,或许应该说是昭和这个时代因急速成长所造成的扭曲现象较恰当,感觉上,监狱里有很多人皆是被这样的时代扭曲所吞噬。如果是高官显要或名作家之类,是绝对不会说这种话吧!但是,我不知想过多少次,如果我有写文章的才华,我很希望写来公诸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