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邦骑士
处理完写信的事,良子站起来泡咖啡,我再度提起御手洗的事。
“唔,那个人的名字很有趣。”良子淡然地说,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
“不只名字有趣,他那个人也很有意思。去认识一下,不会有坏处的。”
“我没有兴趣。”
“为什么?你一定会喜欢他的。他真的很有趣。”
“不说这个了。我倒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你最近总是很晚才回来?”
“唔?”
“你每天都去找那个厕所先生吗?”
“厕所先生(‘御手洗’这三个汉字,在日文中有洗手间、厕所的意思)……”
“和他见面,比和我在一起有趣?”
“不是,不是那样的。不能那样比较。”
“我和他,到底谁比较重要?”听到良子这么说,我本能地感觉到某种危险性,便沉默不语。
在默默发呆的过程中,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些念头。和良子共同生活的日子虽然很快乐,但是我们之间却没有共同的话题。
“今天泡日本茶吧!”我从包里里掏出那个南部铁茶壶。
“不行!”良子的声音非常激动,并且从我手中抢走铁壶,塞入包里中,再把包里丢进壁橱里。她的情绪很不好。接着她又回到被炉桌旁,坐了下来,呼吸急促地说道,“我不喜欢那个东西。”
一定是家里寄来的信,让她变得歇斯底里。是故乡和家人,让她有不愉快的回忆吗?或者是——如刚才御手洗说的,火星和什么星相会的时候,会有什么灾难发生?
我躺在床上,想着和松岛有关的事。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会让诗人芭蕉感动的地方,一定很漂亮吧?今年冬天就去一趟吧!良子刚才哭了,那是为什么呢?因为她的小弟病情恶化了吗?
还有御手洗的事。我每天去他那里,除了因为喜欢他这个人外,也和每天只来往于工厂与良子之间的生活太单调有关。另外,从驾驶执照上知道了住址,想去看,却不敢去看的心情,也让我逃避到他那里去。和御手洗见面时,他那种自信过剩的喜感表现,确实让我觉得很有趣。
御手洗是个怪人,他从没有问过我:“是否去过驾驶执照上的住址了?”或“为什么不去?”之类的话。这是因为他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吗?说到不感兴趣,良子为什么对御手洗和占星术不感兴趣呢?她是真的对占星术没有兴趣?或是对御手洗这个人没有兴趣,所以才变得这么奇怪。想着想着,我睡着了。
正文 第15章
毫无疑问的,御手洗确实是一个怪人。而每天都在工厂里,反覆从事单调的工作的我,在工厂里也同样被人贴上“怪人”的标签。
仔细想想,也难怪我被认为是怪人。在工作的场合里,我准时上班,准时下班,从来不和同事开玩笑,和同事之间的互动也很不好,更不会积极地想结交朋友。进入这个工厂工作以来,我只和同事去喝过一次酒,就是被大竹部长邀请不得不去的那一次。因为那次的结果实在惨不忍睹,所以根本不会有第二次了。
在工厂里,我就像另一个御手洗一样,是个奇怪的人,和同事说不上话,也不喜欢和人交谈。然而事实上,我非常想结交朋友;在我的人生里,这个时期恐怕是我最需要朋友的阶段。可是,我就是无法和工厂里的人做朋友。
我总觉得工厂里的其他人,和我属于不同的世界,和我相距几万光年。工厂里和我年龄接近的人原本就不多,而少数的他们,却能和多数的中年员工相处得很好。
除了我以外的工厂员工们,不管生活信条或兴趣或使用的语言,都和我不相同。他们在一起大笑的时候,我觉得他们太夸张,也觉得他们讲的笑话太低级,所以不管再怎么勉强自己,我都无法和他们一样笑。他们欣赏的女歌星或演员,也一样无法感动我。
我像一个外地来的人,完全不能融入当地的环境中,我和他们虽然共同拥有生活的一部分,却思考着截然不同的事。
他们应该会在背地里批评我是个怪人吧!我一样也不能认同他们,无法和他们做朋友。那些人一遇到事就会喝酒,许多日常发生的重要真相,他们都一而再、再而三地轻易忽略了,而我却有自信看得比他们都透彻。想到这里,我就更能了解御手洗。
或许他也和我一样,看透许多我们根本难以想像的事。有时我会想:他大声宣扬的那些话,或许到某一个精神医院都可以听到一堆——那种过度自信的言论。可是回家之后再想想他发表过的言论,又会发觉他说得不错,颇有道理。
从这一点看来,他实在是很吃亏。如果他在发表他的言论时不那么激烈,能像平常人那样,带着点忧愁,以缓和的语气述说,或许就能得到别人的认同,不至于让人害怕、流冷汗。
他的言论明明像苏格拉底一样深具哲学意义,可是他却以疯子般的形态来述说。这样下去的话,他一辈子都会被认为是疯子吧?有时我也会突发奇想:御手洗所住的老旧又脏的五层楼建筑物,其实是一座人造的假山,而他是坐在山头,俯视众生的神仙。
去御手洗的事务所的路上,突然滴答滴答下起雨了。跑进大楼的玄关后,雨势开始变大,走到二楼的楼梯间时,雨势更大;到了三楼的楼梯间时,小窗外已经是滂沱大雨了。进入御手洗的事务所时,外面像在刮台风一样,大雨猛烈地敲打玻璃窗。
这几个星期,我都像今天一样,每天都来这里报到,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工厂上班,还是在御手洗的事务所里上班。我当然想过:每天一到黄昏就看到我,御手洗会不会觉得不舒服?但是,我看到他时,他的表情总是很平静。
“对了,我好像会弹吉他。”我说。
御手洗就像我的心理医生,我每天都向他报告我想起来的事,或我注意到的事情。
“要不要拿吉他来试试?”他说着,便走到后面的门里。我已经知道那扇门的后面,就是他的寝室。
御手洗拿来一把大吉他,一把小吉他。他把小吉他递给我,叫我弹弹看。
“突然叫我弹,我弹不出来呀!”我有些慌张。虽然说我好像会弹吉他,但是一时之间却不知要从何弹起。
“我这边正好有乐谱。你等一下。”御手洗说着,打开抽屉,拿出放在里面的大型乐谱。数行五线谱上,错落着如黑豆般的小小音符,曲名的地方以英文书写,好像是captain什么的。
“哇!这是什么?我完全不懂。”我害怕地说。
“是吗?”
“我会的可能只是伴奏之类的东西,而不是这种东西。应该是更简单的吉他弹奏。”
我可以肯定我会的东西应该不是歌曲之类的曲子。像魏斯·蒙哥马利所弹奏的吉他技巧,更是我弹不出来的东西。
“懂和弦吗?”
“好像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