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4:大明宫密码
在元和十一年的京城蛇患一案中,江湖郎中崔淼就与李景度相互勾结,把长安城闹了个翻天覆地。郭鏦对李景度结怨已久,都是看在李景度的父亲——司天台监李素的面子上才未加追究,谁知李景度不仅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地闹腾起来。这回他在大安国寺门前被炸得血肉横飞,脑袋都削掉一半,郭鏦还觉得不解恨呢。
裴玄静想了想,问:“对此,韩郎和段小郎君有什么看法?”
郭鏦答道:“段公子受了伤,在家中静养。韩湘么,除了坚持要裴炼师办理此案,别的没再说什么。”
裴玄静说:“若要查办此案,我必须先面见韩、段二位公子,进一步了解情况。”
“这……”
郭鏦尚在犹豫,一旁肃立的陈弘志却插嘴道:“不行,圣上绝对不会同意的。”
裴玄静追问:“不会同意什么?”
“不会同意炼师离开大明宫。”
“让他们二人入宫来呢?”
“这也不可能。”陈弘志道,“他们一非皇亲,二无官职,外男按例不得入禁中。”
裴玄静冷冷地道:“那就恕我爱莫能助了。”
长久的沉默。终于,郭鏦沉重地“咳”了一声,起身道:“也罢,我便斗胆再去求一求圣上!”
京兆尹大人匆匆离去。
陈弘志连连叹气:“炼师这又是何苦呢?”
裴玄静知道,在陈弘志看来,自己无疑又在逆龙鳞。没错,皇帝是有底线的,而裴玄静就是要试出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况且,既然韩湘和段成式坚决要求自己介入此案,很有可能还有其他想法。裴玄静当然懂得里应外合的道理。假如皇帝答应自己与他们会面,那是最好。假如皇帝因此震怒,甚而惩罚她。对于裴玄静来说,处境也不会变得比现在更糟糕。
大不了,皇帝要杀她。她一点儿都不怕。
裴玄静轻轻抚摸着锦匣。从元和十年五月末的那个雷雨之夜开始,在她的奇遇中他就从不缺席。这一次,他果然又出现了。
9
被封为国师以后,柳泌发觉自己在大明宫中的处境越发微妙起来。
他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绝地求生,终于利用手中唯一的武器——丹药成功地东山再起,再度成为大唐最显赫的道士。尽管他的这个道士身份,几乎遭到整个道门的鄙视。
在得意之余,柳泌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自己这个国师,只能在大明宫中威风。出了大明宫,立即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更可笑的是,皇帝根本不允许柳泌踏出大明宫一步。
顶着一个国师的虚衔,柳泌必须对皇帝感恩戴德、竭力效忠,却再也不能像当初那样,纠结党羽发展自己的势力,所以柳泌在大明宫中的前途将只系于皇帝一身。
这岂不是相当危险吗?
其他人是别无选择,而柳泌则是一着不慎,落到这步田地的,他实在是不甘心呐。
皇帝如今离不开他的丹药。为了使这种依赖更加牢固,柳泌每次只小心翼翼地炼三十粒丹,还编出一大套说法来支持自己的这种做法,说穿了就是自保的伎俩。皇帝看不看得透,其他人看不看得透?对此,柳泌只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柳泌对于未来相当忧虑。皇帝必须牢牢抓在手里,但除了皇帝之外,他是不是还应该再抓一些别的呢?可叹大明宫中,人人尽为皇帝的奴仆,还不及他柳泌呢。
更要命的是,大明宫中还有一个裴玄静。
除了皇帝,裴玄静是最了解柳泌罪行的人。不,应该说她比皇帝了解得更加透彻。假如她把所知道的一切对皇帝和盘托出的话,柳泌没有把握自己还能否保住这条性命。而且和柳泌相似,裴玄静在大明宫中的存在亦相当奇特。柳泌是烂到根处,死灰复燃。裴玄静则是功绩卓著,反遭冷落。柳泌总觉得,皇帝将裴玄静深锁禁中,绝对另有深意。他不敢想,这种深意也可能针对自己。
裴玄静,是柳泌的一桩心腹大患。平常没有机会和她见面,所以在上元节夜醮时,柳泌便抓紧时间探裴玄静的口风,却碰了个结结实实的钉子。
看样子必须先设法解决这个隐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正在盘算,裴玄静却找上门来了。
柳泌大吃一惊,看来夜醮时的试探还是引起了裴玄静的兴趣,他赶紧迎出殿外。
正午时分,一天中最温暖的阳光照在三清殿四面飞檐的鎏金龙首上,光线有些刺眼,使等在阶下的裴玄静周身仿佛罩了一层紫烟。
柳泌径直走到她的对面,酸溜溜地打了个招呼:“是什么风把裴炼师吹来了?请入殿内坐吧。”
“不了,我只有一件小事请教柳国师。”
“哦,什么事?”
“昨天,佛骨迎出大内的第一天,就差点在大安国寺门前被毁。国师对此有何看法?”
“佛骨几乎被毁?”柳泌瞪大眼睛。
“所幸有人拼命保护,佛骨未遭劫难。”
“竟有这等事……”
裴玄静观察着柳泌的表情:“国师不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柳泌勃然变色,“裴炼师这话什么意思?”
裴玄静淡淡一笑:“国师一向喜欢与佛为敌,我没说错吧?”
“你!”
裴玄静带来的消息太突然,柳泌一时竟无法从容应对。他深知皇帝有多么看重佛骨。佛骨遇险,以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确实会让人产生裴玄静所说的联想。
在刺骨的寒风吹拂中,柳泌的额头居然渗出汗来。
“你这是血口喷人!”他决定先以势压人,“裴炼师,说话得有证据!”
“国师要证据吗?”裴玄静不慌不忙地说,“在大安国寺前,有人点燃事先准备好的铜鼎香火,那香火中掺杂了硫磺、硝石和雄黄等物,一经引燃便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烈火浓烟冲天而上,周围死伤惨重。如果不是有人舍身相护,佛骨就毁了……”她盯住柳泌,一字一句地道,“硫磺、硝石和雄黄以一定的配比混合,能够在炼丹时起到伏火的作用。但配比掌握不当的话,就会造成大安国寺门前的那种可怕状况。而对此现象,一般人根本不懂,只有谙熟炼丹者才能够掌握!”
柳泌回过神来了:“裴炼师因此怀疑我与毁坏佛骨有关?”
“国师是不是很可疑呢?”裴玄静反问,“况且,数天前玄都观中的两本丹经被盗。据我所知,正是在这两本经书中,记载了硫磺伏火之法。为此,柳国师还去向圣上抱怨京兆府查办窃案不力,我没说错吧?”
“没错!”柳泌色厉内荏地说,“如今看来,正是丹经被盗,才使伏火之法外传,为歹人所用!如果京兆府能够早有行动,必不至于造成现在的后果!”
“柳国师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洗脱嫌疑了吗?可惜在我看来,实在是欲盖弥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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