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4:大明宫密码
“什么真正诡异的事情?”
“圣上发现,第三十三象的《推背图》变了!”宋若昭指给裴玄静看,“炼师看出什么蹊跷了吗?”
宋若昭的纤纤玉指点在七言诗的第二句上。
“青龙变化白头兔?”裴玄静看出问题了,“这个‘头’字怎么是红色的?”
《推背图》是作在宫中专用的益州黄麻纸上,由于年代久远,纸张原先的暗黄底色变得深浅不一,七言诗的字体又小,乍一眼还真不容易发现字迹的颜色不同。
宋若昭一字一顿地说:“《推背图》中所有的字和画都是用同一支笔,以黑墨写画而成的,绝对没有红色的字。”
裴玄静紧蹙双眉。
宋若昭接着道:“圣上看到红字以后,感到万分讶异。因为他回忆起在第三十三象中,七言诗的第二句原来是‘青龙变化白牛兔’。所以,这个‘头’字肯定是变化了的。”
“四娘子的意思是:三十三象的原诗为黑墨书写的‘青龙变化白牛兔’,因为‘牛’字变成了‘头’字,所以这句诗变为了‘青龙变化白头兔’。”
“对。”宋若昭又将手指移到第三句诗上,“请炼师再看,这个字也变了。”
裴玄静定睛一瞧,第三句诗“天军东南木易来”的“南”字也是红色的。
“这个‘南’字?”
“原先是‘北’。”
“四娘子是说,原诗为‘天军东北木易来’,现在却变成了‘天军东南木易来’?”
“正是。”
“字是怎么变的?”
“不知道。”
裴玄静小心地捧起第三十三象,宋若昭紧张地注视着她。
少顷,裴玄静又把纸页放下来:“原来的字完全不见了,所以不是简单的涂改,而且红字和其余的字浑然一体,如果不是四娘子说明,我会以为最初就是这样。但是,为什么要把字改成红色呢?如果不是因为颜色变化,恐怕连圣上也不会发现诗句变了吧?”
宋若昭不动声色。
裴玄静注视着宋若昭道:“从四娘子的陈述来看,第三十三象应该是遭人篡改了,那么只有两个人嫌疑最大:第一个是大娘子,第二个便是圣上。因为除了他们,别人根本没有机会碰到《推背图》。”
“圣上有什么必要自己改了《推背图》,再告诉我们呢?裴炼师,你我都很清楚圣上的性格。所以,这个嫌疑可以排除了。”宋若昭平静地说,“再说大姐,都已经去世两年多了。就算是她做的手脚,那也是两年前的事了。况且,她去世前把金匮的钥匙交给了圣上。我实在想不出,如果是她做的,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
裴玄静说:“四娘子的问题我回答不了。我只是在分析各种可能性。”
“但有一种可能,炼师没有提到。”
“什么可能?”
宋若昭的目光灼灼:“鬼神。”
“鬼神?”
“圣上把金匮的钥匙交给我,命我详细调查此事。然而我想来想去,总觉得凌烟阁中‘猿猴戏火球’的异象,以及金匮中《推背图》第三十三象的变化,都无法用常理来解释,只能推诸鬼神之力。”
裴玄静说:“所以四娘子今夜请来了柳国师?”
“对。今夜与第二次异象恰好隔了十天。我便推想,如果凌烟阁中所发生的一切为鬼怪作祟,那么有柳国师在现场做法,当能引出一些蛛丝马迹。”
“没想到却引出了第三十三象在窗上显影?”
宋若昭望定裴玄静:“也许——这就是鬼神想要达到的目的?”
裴玄静皱眉道:“四娘子莫非是想说,凌烟阁中迄今为止发生的三次异象,其实是为了一步一步引起众人的注意,最终暴露出《推背图》第三十三象的变化?而且,这一切都是鬼神所为?”
“裴炼师能反驳我吗?”
沉默片刻,裴玄静轻叹一声:“我们走吧,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
宋若昭和裴玄静登上同一辆马车,从夹道返回大明宫。
刚过三更,夹道两侧的青砖壁上油灯曳曳,穿梭的风比狂野中更加阴冷。两名神策军驱马在旁守护,车窗帘上映着他们的影子,忽大忽小。
裴玄静凝视着车帘,许久不发一语。宋若昭坐在对面,一直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她。
终于,宋若昭打破沉默:“炼师,你怕吗?”
“你呢?”裴玄静反问,“你怕吗?”
“怕。我在大明宫中的每一天都怕。我原还指望着,终有一天会怕习惯了,也就不怕了。谁知道永远也习惯不了。”宋若昭涩涩地干笑起来。
裴玄静摊开手掌:“这是我从凌烟阁的地上捡到的。”
那是一张小小的红色纸片,被细心地剪成了两棵树的样子——一棵竖立茂盛,一棵枯萎倒地。
5
裴玄静问:“四娘子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是剪纸。”宋若昭镇静地说,“按照第三十三象的画剪出来的。”
“对。”裴玄静点头,“你看,这上面还有一个线头,所以我判断,它原先是用丝线挂在什么地方的,也许就是中隔的顶部浮雕上。这么小的一个纸片,挂起来很方便,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宋若昭问:“裴炼师是否认为,这张剪纸和我们今天看到的异象有关?”
“否则呢?这样一张剪纸为何会出现在凌烟阁的地上,而且正好在异象发生时?”
“不对。”宋若昭摇头道,“你我都亲眼所见,映在窗上的两棵树几乎占满了整个窗格,而这幅剪纸才巴掌大,怎么可能是一回事?”
“不是一回事,但又是一回事。”裴玄静从容地说,“此中奥妙,应该一点就透。不过,此案要彻底水落石出,至少还有一个疑点尚待厘清。”
“什么疑点?”
“光从哪里来?”
“光?”
“四娘子告诉我,在凌烟阁第二次显影后,神策军不久即入阁查看,闻到了香火的气味。所以我判断,之前在凌烟阁中曾经燃烧过火烛之类的东西。”
“这……”宋若昭像要反驳,裴玄静不容她开口,便又说下去,“但今夜的情况不同。当我们冲进去时,阁内空气凝滞,却没有丝毫异味。而且,就在我们进阁前的那一刻,窗上光影俨然,如果阁内真的燃有烛火,只能在一瞬间熄灭,所以我们不可能闻不到气味。”顿了顿,她说出结论,“也就是说,今夜凌烟阁中的亮光绝非蜡烛或者油灯所发的,我现在还想不出解释。”
沉吟片刻,宋若昭道:“只要把这三次异象都看作是鬼神之力,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
“未必。”裴玄静说,“今夜的情景令我回想起两年多前,在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下,曾经有过一场老宫婢升仙的异事,与今日颇为相似。只不过,当时我自己就是戏中人,而不像今天只是一个旁观者。”她轻轻地笑了笑,“彼时还有左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作为见证,正如今日之柳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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