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4:大明宫密码
皇帝盯住裴玄静:“你应该劝朕多服金丹,早日上仙才对。”
裴玄静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由陈弘志呈上去。
皇帝念道:“金丹有害?”他没有显露出丝毫诧异的表情,反而笑了出来,“何不干脆写金丹有毒呢?”
就在这时,陈弘志捧上一个小小的金匣,哭丧着脸道:“大家,该、该服丹了……”
皇帝看着瑟瑟发抖的内侍,裴玄静突然发觉这场面实在滑稽。想必是皇帝严命陈弘志按时提醒自己服丹,所以陈弘志见时候一到赶紧奉上金丹,可这时候也未免赶得太凑巧了,倒像是他故意要逼皇帝服毒似的。
皇帝缓慢地站起身,陈弘志连忙伸手搀扶。
“不用。”皇帝将他的双手挡下,又朝裴玄静点点头,“你来。”
裴玄静跟着他来到云母屏风后面,金匮静悄悄地待在长案上。一抹日光隔着屏风落在上面,给它增添了几道朦胧的花纹。
“这些日子,朕每天都要看它一遍。”皇帝掀开盖子,示意裴玄静上前来。
她一眼便看到放在最上面的《推背图》第二象,两个红字格外刺眼,皇帝的目光也死死地盯在上面。
“朕一直在祈祷在盼望,它还会变回去。”皇帝的语气有些凄怆,“既然是神明的征兆,就应该还有改变的余地。但是……”他摇了摇头,“这么多天过去了,它一直没有再变。”
他看着身旁的裴玄静:“假如第二象始终如此,朕就要成为亡国之君了。对吗?”
裴玄静很清楚,皇帝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现在和裴玄静交谈的每个人都会陷入类似的状况。因为面对的是一个“哑巴”,所以不能期待她的回答。但他们又都深信,她能理解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即使得不到回应,也会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越说越多……
“时至今日,朕已经不抱希望了。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对裴玄静说,“《推背图》的预言屡经证实。你却根据第三十三象的变字,将朕说成是弑父弑君的凶手。今天朕就再对你重复一遍,你的解释是错误的。”
“朕知道你会说,你只不过是解释了神明的征兆,但是神明会不会弄错了呢?假如神明因此怪罪于朕,进而改变了第二象……”皇帝的声音终于颤抖起来,身体也开始摇晃,不得不用双手撑住长案的边缘。他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恐惧,由权威和意志支撑的强硬形象到了崩溃的边缘。
“第二象必须恢复原样!朕也绝不会当亡国之君!”皇帝说罢,用尽全力将金匮合上,“如果没有别的办法,朕就亲自去向神明说清楚!”
沉重的闷响在殿中久久回荡,震得裴玄静有点儿晕眩。
皇帝仍用一只手扶着长案,另一只手摊开来,露出掌心的金丹。
他古怪地笑了一下:“朕服此丹已有些时日了,金丹到底是有益、有害还是有毒,朕的心里最清楚不过。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早日上仙。”
言罢,他将金丹送入口中。
裴玄静垂下眼帘。
她知道此役自己胜得有多么险。终局将近了,可为什么她的心中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半分报仇雪恨的畅快,所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悲凉。
4
他们来了!
皇帝猛地抬起头,空无一人的大殿上,红烛的火苗飒飒而动,但他知道那不是风,而是——杀气。
他们终于来了!
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屏息凝神,死死盯着前方,直到那里渐渐幻化出一个人形。此人宦官打扮,脸上只有一张面皮,没有五官。
果然和《辛公平上仙》中的一模一样。
不,还是有所不同的。阴兵并没有如《辛公平上仙》中所说的,在麟德殿举行宴会时进入,而是直接闯到了他的寝殿里来。
无脸宦官一步一步向皇帝逼近。
“你是谁?”皇帝问,“你是李忠言吗?”
无脸宦官全然不理会他的问话,倏忽之间已迫近到皇帝的跟前,与他面对面了。
皇帝惊恐地看见,无脸宦官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纯勾!
“不!”他惊恐地大叫起来。
纯勾划出一道锐利的闪光,劈头而来。情急之下,皇帝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伸手一把擎住无脸宦官握刀的手腕,与他争夺起来。
纯勾当啷落地!
皇帝扑上去,双手扼住无脸宦官的咽喉,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大、大家!饶命啊……”有人在嘶喊,声音断断续续的。
是吐突承璀!皇帝猛地撤开双手,吐突承璀这才缓过一口气,紫涨着脸拼命咳嗽。
“怎么是你?”
“是我啊,大家!”吐突承璀喘息道,“大家召唤奴来。奴一进殿,便见大家在伏案休息,不敢打扰,谁知大家突然就扑了过来。哎哟,奴差点儿就……”
皇帝颓然倒下:“哦……是朕做了一个噩梦,”看看吐突承璀,“你没事吧?”
“奴没事,没事。”吐突承璀整理了衣袍,重新向皇帝跪拜,抬起头时声音中已带了哭腔,“大家,您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皇帝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朕……只是累了。”突然紧张地左右四顾,“纯勾呢?纯勾在哪里?”
“在这儿呢!”吐突承璀从御案上捧起匕首,托举到皇帝面前。
皇帝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就好。”
他靠在御榻上闭起眼睛,吐突承璀大气也不敢出地在旁侍立,神色悲伤又畏惧。
良久,皇帝轻声道:“真没想到,最后竟是杜秋娘将纯勾带回到朕的身边。”
“是啊。”吐突承璀小心翼翼地应道,“奴已照大家的吩咐,从野狐落里带出了郑琼娥,让她去伺候杜秋娘了。”
“嗯。杜秋娘对宫中的规矩一无所知,有郑琼娥陪着她,朕就放心了。”
皇帝睁开眼睛,示意吐突承璀扶自己坐起来。
“那件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他问。
吐突承璀回道:“朝中的大部分重臣都已达成共识,就等着大家下决心了。”
皇帝不语。
吐突承璀试探:“要不要先把诏书拟起来?”
皇帝瞥了他一眼:“不急。”
“是。”
少顷,皇帝冷笑一声:“朕又不会即刻就升仙,忙什么。”
“大家!”
“你不要怕。”皇帝道,“《推背图》第二象的‘姤’卦,从则天皇后之后就有共识了——李唐不宜立后。朕对郭氏是有亏欠,但郭家势力太隆,朕不得不防。大唐决不能再有一个武则天了!元和十年朕立恒儿为太子,实乃妥协之计。所以元和十一年时,乘着《璇玑图》一案,朕便已经明确地告诉了郭氏,朕绝不会立后,让她死了这条心。朕原以为,还有足够的时间教养太子,并使其疏远郭家。如实在办不到,亦可换储,却不想朕自己……没有时间与郭氏慢慢周旋了。太子必须要换,但只能一击成功,否则澧王将断无生路。所以此事愈急,反而愈要缓图之,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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