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2:璇玑图密码
“杜秋娘说想去曲江岸边扶乩,烟柳拂风,杏花含苞,正是求新年运势的好地方。其实崔某对这些事向来不以为然,子不语怪力乱神嘛。不过既然秋娘喜欢,就陪她凑个趣而已。那个木盒子不知从哪里来的,我也没打开看过。当时喝得酒酣耳热,醉倒了一片,秋娘喊我去曲江岸边,我就跟着出了帐。谁知让江风一吹,酒气上涌,登时天旋地转地倒下去了……再醒来时,便见到静娘你抱着我又哭又喊……”崔淼再次微微一笑,“静娘,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会找来曲江岸边,而且似乎早知秋娘和我将有生命危险?另外,那个扶乩木盒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大理寺卿和你都盯着它问?”
裴玄静避开他的目光:“崔郎既然不知内情,就别再问了。”
“哦?那我就白白挨了一顿揍?”
“挨打事小,能脱身就好。”裴玄静道,“我知道崔郎与此案无关,但旁人未必这么想,所以还是尽快离开吧。”
“那秋娘怎么办?她可不能死而复生了。”
“案子总会查清楚的,到时定给死去的杜秋娘一个交代。”
崔淼紧盯着裴玄静,缓缓地道:“假如在下没有猜错的话,静娘此来不单单是为了探望我,静娘是来查案的?”
“是。”裴玄静承认,“我把这件案子接下来了。”
“果真?静娘太令崔某佩服了。连大理寺卿都一筹莫展的案子,静娘倒敢接手。”
裴玄静不语。
崔淼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最主要的是,圣上竟也如此信赖静娘,把关系到宫闱隐秘的案件交托于你,可见静娘在他心中的分量。”
“崔郎言过了。我只是碰巧遇上襄阳公主的意外,所以圣上就……”
“不不不。”崔淼打断她,“我说的不是襄阳公主那个无知少女,而是杜秋娘!”
“杜秋娘怎么了?”
“你不知道?”崔淼打量着裴玄静,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嘲讽,“你竟然不知道?那还断什么案子,可见圣上也不那么信任你嘛!又或者说,他只在利用你的范围之内信任你……”他连连摇头。
裴玄静站起身:“走吧。我这就送崔郎离开大理寺。”
从大理寺西侧的顺义门出皇城时,晨钟刚刚敲过第一通。东方天色澹然,长安城还笼罩在初春拂晓的雾气中,大街上晃动着极少数的几个行人,周身隐隐绰绰,如同隔在一面巨大的琉璃窗外。
晨风依旧刺骨,裴玄静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随身的包袱解开,取出里面的大氅,搭在崔淼的肩上。她来时就想到崔淼挨了刑讯,肯定伤痕累累,又衣不蔽体,所以特意带来这件大氅给他御寒。
崔淼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也没有道谢,反而紧锁双眉道:“不行,我还得回大理寺。”
“为什么?”
“秋娘还在里边吧?”
“此刻还在殓房中……”裴玄静垂眸道,“我来之前,去看过一眼。”
“哦,她怎么样?”
“没什么变化,就像睡着了一样。”
即使低着头,她也能感觉到崔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
崔淼一字一句地说起来:“她活着时,每天都过得烈火烹油一般热闹,现如今却只能独自一人冷冰冰地躺在尸房里。那些曾经捧着大把金银财宝,想要一睹芳容的人;那些曾如狂蜂浪蝶般追逐左右,赌咒发誓要死在石榴裙下的人,现在都到哪里去了,怎么连一个都见不到了?落到最后,恐怕只有我这个江湖郎中去为她收尸了!”
他转首问裴玄静:“我可以去吗,主审官?”
裴玄静沉默。
崔淼的语气变得悲愤:“杜秋娘只是一个妓女而已,虽然谈不上冰清玉洁,好歹也是个女儿身。人都死了,还求静娘大人放过她吧。”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再也难抑痛楚,嗓音都嘶哑了。
裴玄静还是沉默。
崔淼说:“既然如此,我还是回牢房去吧。”
“你……你要去收尸便去!”裴玄静伤心不已。
崔淼刚要转身,又停下来,道:“静娘要不要一起去,现场督办?免得我这奸猾小人又耍什么花招。”
裴玄静气得别过脸去。
崔淼见她不理,兀自讥讽道:“现在你知道秋娘为什么对我另眼相看了吧?崔某不才,好歹是个讲情义的。我原先一直觉得,静娘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可惜,静娘如今有些变了。”
裴玄静冲口道:“你说我哪里变了?”
“也许是打交道的人变了,故而静娘的情义也较从前不同——变得有的放矢了。”
撂下这句特别伤人的话,崔淼便大踏步地返回大理寺,为杜秋娘收尸去了。
裴玄静愣在原地,许久缓不过神。
杜秋娘惨死,自己又受到不公的对待,所以崔淼憋了满肚子的火要发泄——这些裴玄静都能理解。可他凭什么质疑她的善意?
她甘冒巨大的风险,从皇帝手中硬抢下这个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裴玄静并不指望崔淼的感激,但她一直相信,至少他们之间有种温柔的默契。这种默契无关风月,而是两个本质相近的人的相互理解。在追踪《兰亭序》真相的过程中,她与崔淼之间建立起这种理解,才是她无比珍视的。
苍茫世事,纷繁人间。他和她的身上都牵扯太多,太不简单,所以根本无法去设想未来。但只要有同情在,她就不会觉得太孤单。即使用“各为其主”这四个字来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裴玄静也不在乎。因为她始终认为,自己和崔淼实质上都是“无主”的人。无主,无家,无亲,无故,这才是他们二人的根本。
江湖郎中和女道士,难道不该是这世间最漂泊又最自由的人吗?
可是今天,崔淼明明白白地表示,在他的眼里,他们各自的牵绊已成对立之势,水火不容。
晨钟再次鸣响。天边那轮残月依旧高悬,委婉如微蹙的黛眉,就像她一样孤独。
5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虽然轻微,却将丰陵的死寂硬生生地打碎了。
落落空山之中,这种惊惶的声音显得格外不祥。它似乎预示着:死者在此地的统治看起来至高无上,实则不堪一击。平衡即将崩溃。
片刻之后,李忠言披着衣服来到更衣殿,右手持着一盏油灯,微光摇摇,照在他的脸上。往日充斥在这张脸上的未老先衰、心如止水,突然被矍铄和凌厉的表情所替代。
殿中一人全身罩着黑色的斗篷,正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乱转着。听到动静,他“嚯”地掀开帽子,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李忠言喝道:“你现在跑来干什么,找死啊!”
“李公公,李公公救我!”陈弘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出什么事了?”
“我、我快完啦……李公公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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