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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悬疑录2:璇玑图密码

作者:唐隐 时间:2023-01-01 21:52:35 标签:唐隐

  她继续说:“与男子不同,女子杀人通常只为了两件事——情,或者仇。杜秋娘和宋若茵,一个是北里名妓,一个是宫中女官,彼此素无往来,经妾调查,她们之间也无世家仇怨。那么,就只剩下一个‘情’字了。不过,对此妾只有猜想。因为杜秋娘是京城名妓,所以妾推测,在她的恩客中有一位,恰好也是宋若茵的心上人。尽管宋若茵身居大内,誓言不婚,但谁都不能保证,她不曾心有所属。而越是无法言说、难以实现的情感,才会越炽烈乃至令人疯狂。妾猜想,宋若茵正是在这种无望的疯狂驱使之下,决心杀死她所自认为的情敌杜秋娘。”

  少顷,她才听到皇帝用讥讽的口吻说:“你猜想?”

  “是的陛下,妾猜想。妾亦不能妄自猜测那位恩客的身份。妾还以为,这一点对于了结此案,并不重要。”

  “好,就先按你猜的往下说。”

  “是。至此,已经厘清宋若茵、杜秋娘、飞云轩老张这些人的死因。现在,就剩下宋若华的死了。女尚书之死更加蹊跷,因为她执意用来扶乩的木盒,经过妾仔细检查,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但大娘子仍然死了。妾只能肯定一点:宋若华绝对不是中毒而亡的——实际上,宋大娘子是病故的。”

  “病故?什么病?”皇帝问,“女尚书患病,应当请宫中女医诊治,你都查过了吗?”

  “陛下,关于宋大娘子所患的病症,妾详细询问了宋若昭。她起初语焉不详,刻意回避,后经不住我再三逼问,才坦白道,大娘子已患病多年,却从不在宫中就医,只从宫外买药回来服用。宋若茵经圣上许可,有随意出入宫禁的自由,才能为大娘子定期带回药物。据宋若昭说,近年来大娘子的病势加重,药物不可有一日间断,几乎成了她续命的唯一办法。而宋若茵一死,大娘子的药就接不上了,身体便急剧衰弱。她又害怕暴露病情,不肯延医治疗,结果可想而知——所以大娘子是拼着一口气完成扶乩,当天夜里便病故了。”

  皇帝逼视着裴玄静:“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回答朕,宋若华所患的究竟是什么病?”

  “那是一种女子的病症……”裴玄静说得有些艰难,“称为血崩。”

  “血崩?宫中治不好吗?”

  “宫中后妃众多,此症候并不罕见。按轻重不一论,有的能治,有的不行。”

  皇帝面沉似水,他大概已悟到了些什么,但此刻即使是他,也无法阻止真相的揭露了。

  裴玄静说:“女子患上血崩之症,通常的起因只有两个:小产,或者堕胎。这两样都有可能直接致命,即使当时侥幸活下来,日后调理不当的话,必染此症。陛下,宋若华患病的唯一可能性便是,她在许多年前曾经怀过孕。”

  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

  裴玄静不再朝他看。他叫她来,不就是要听真话吗?可惜,真话从来就不是那么动听的。

  “宋大娘子死时,身边放着一个偶人。妾在偶人中找到了一样东西。今天,妾带来了。”

  她对陈弘志道:“请陈公公将它呈给陛下。”

  陈弘志看着皇帝,见他点了一下头,才战战兢兢地将漆盒捧上御案。

  皇帝示意陈弘志打开盒子,朝里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他皱了皱眉,低声命令:“取出来。”

  “是。”

  陈弘志双手探入漆盒,向来机灵的眼神也有点发木。他小心翼翼地将盒子里的东西捧出来,放在皇帝面前。

  那是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形物件,大小仿似鹅蛋,外面包裹着雪白的丝帕,并在顶端打了个结。淡淡的龙涎香气随之溢开来,和殿内鎏金兽头香薰中的袅袅香芬汇聚在一起。

  皇帝犹豫了一下,命道:“打开。”

  陈弘志将丝帕的结解开来,突然“啊”的一声惊叫,向后倒退半步,扑通跪倒。

  丝帕中央,赫然是一个骷髅!

  但是这个骷髅比通常的骷髅要小很多,甚至比一般孩童的头骨更小,额顶更圆更大,还缺了个洞。

  ——这是一个尚未足月、张着囟门的婴儿头颅,所以看着并不让人心生恐惧,反而有些莫名的心酸。

  皇帝从御座上半抬起身,死死盯着骷髅,半晌才又缓缓地坐回去。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裴玄静,你好大的胆子。”

  裴玄静向上叩头:“陛下恕罪。”

  “你知道朕在说什么吗?”

  “知道。”

  “知道什么?”

  裴玄静挺直身躯,回道:“除了陛下的这块丝帕,妾确实找不到其他能与这个尊贵的头颅相称之物,可以用来包裹它。”

  皇帝咆哮起来:“尊贵?你有什么资格评说尊贵!”宽大的袍袖扫过御案,小骷髅掉落在花砖地上,还轻盈地弹跳几下才停住,没有碎。丝帕跟着飘落,刚好掉在它的旁边。

  “去,把这些东西都烧掉!烧成灰!”

  陈弘志捡起骷髅和丝帕,快速退下。

  皇帝肃然而坐,凝望着御阶下那个纤美而倔强的身影——所以,这就是她带来的案件结果?

  裴玄静用委婉又直接的方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当年那个令宋若华珠胎暗结,又使她终生背负难言的痛苦与屈辱的人,正是皇帝的亲人,而且是他的至亲长辈。

  甚至这个骷髅头的主人,也应该是皇帝的长辈吧。

  “德宗七年,帝试若华以诗赋,兼问经史中大义,深加赏叹。遂纳若华入宫,每进御,无不称善……”

  狞笑把皇帝的嘴唇都扭歪了。

  所谓的“誓不从人,愿以艺学扬名显亲”;又所谓的“帝不以宫妾遇之,呼为学士、先生,连六宫嫔媛,太子、诸王、公主及驸马皆师之,为之致敬”,如今想来,竟是耻辱得可怕。

  普天之下,再没有人比皇帝更了解宫禁深处的肮脏。金碧辉煌,藏污纳垢,这两个词从来就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对大明宫最好的形容。

  但经由裴玄静揭示出来的这个秘密,其黑暗污秽的程度仍然超越了皇帝本人的想象,也超过了他所能接受的限度。假如不是现在阶前跪着的她,他大概会当场呕出来吧。

  皇帝强压下胸口的烦闷,深深地吁出一口浊气。

  “你知罪吗?”他向下问道。

  “妾不知。”

  “哦?娘子不是最精明善断的吗?”皇帝的神态已经平稳多了,“如果朕没有记错,今天是娘子第二次诋毁大唐的皇家尊严了。朕曾经警告过娘子,犯此罪者,当凌迟处死。”

  裴玄静抬起头来:“陛下命妾查案,妾便查案。有了结果,便如实据报,妾只想为陛下效力,至于是否诋毁了大唐的皇家尊严,实非妾之所虑,也绝不是妾所能承担的罪名……况且,妾以为,大唐的皇家尊严并不是那么轻易能被诋毁的。”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皇帝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明白自己始终不能下手杀她的原因了——裴玄静,实在是他所见过的最大胆的女子。而她的勇气来源竟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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