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1:兰亭序密码
皇帝今天头一次露出了笑容。
武元衡说:“那么臣请告退……快要晌午了,陛下好好歇一歇吧。”
“宰相保证,这次朕不会做噩梦?”
武元衡略显无奈地回答:“……臣不敢保证。”
皇帝又微笑起来,“也罢。还要烦劳爱卿一件事。裴中臣怎么突然摔伤了腿呢?爱卿替朕去看看他吧。”
“臣遵旨。”
“就说朕让他安心养着,等彻底好了再回来不迟。”说着,皇帝又从自己那堆书法作品里拣了一张出来,“这幅字朕觉得还行,请爱卿带去给裴中丞养伤时把玩。”
武元衡退出延英殿。李纯向后靠在御榻上,微合起双目。倦意一阵阵袭来,他觉得浑身汗淋淋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也懒得叫人来伺候更衣。
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殿中有动静。他勉强睁开眼睛,只见御榻前匍匐着一个人。
“你来了。”皇帝懒洋洋地说,“来了多长时间?”
跪着的人回答:“半个多时辰了。”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也许二者兼而有之。
“半个多时辰……朕睡了这么久?”
听到这话,那人才将头抬起来。他和李纯同龄,因是阉人面白无须,粗看比李纯还年轻些。但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那双眼睛里饱含忧患,既有步步为营的精明和谨慎,也有奴颜婢膝的卑贱和狡黠。
此人,便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宦官——吐突承璀。
皇帝撑起身来,以手扶额,低声嘟囔:“头痛。”
吐突承璀本能地一跃而起,刚要上前服侍,突然又停下来。
皇帝看着他进退两难的样子,讥讽道:“你就是在怨朕。”
“奴怎敢啊!大家——”吐突承璀这才跪到李纯的身边,伸手替他按揉着太阳穴,一边委委屈屈地念叨,“这四年来,奴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啊。”
当年吐突承璀先为掖庭局博士,再值东宫,先后侍奉过太子时的顺宗皇帝和宪宗皇帝。宪宗皇帝登基后即封其为内常侍,又任左神策军护军中尉。宠信一时无两。此后吐突承璀因跋扈、贪财屡遭朝臣弹劾,皇帝却始终袒护着他。直到元和六年,吐突承璀因宦官刘希光受贿案被牵连,面对朝臣的巨大压力,皇帝才不得不忍痛割爱,将吐突承璀贬为淮南监军,逐出京城。
一晃四年过去了。当初的案子渐被淡忘,曾极力主张惩办吐突承璀的宰相李绛不久前刚罢了官,紧接着,吐突承璀就被皇帝迫不及待地召回了。
“行啦,别抱怨了。朕这就复了你的左神策军中尉。怎么样?”
吐突承璀喜出望外,赶紧磕头谢恩。
“别停啊,接着按。”李纯看着吐突承璀突然就容光焕发的脸,也觉得挺好笑。他闭起眼睛,享受了好一会儿按摩,才冷冷地问:“你从哪里来?”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吐突承璀在这个炎夏里骤然全身冰凉,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丰陵。”
良久,李纯才又问道:“那里怎样?”
吐突承璀诚惶诚恐地回答:“比、比长安凉爽多了……”
7
昨天夜里,裴玄静也看到了奇异的天象。
她从小就喜欢各种旁门左道的学问。为了培养她的探案才能,父亲不仅不加阻止,还想方设法地帮她搜罗相关的书籍,因而裴玄静什么都懂一点,其中就包括天候观测。
昨夜燥热难眠,裴玄静二更时起身,凭窗眺望,但见繁星如散珠碎玉一般抛满整个夜空。她失望地想,恐怕此后半个月都不会有雨水光顾,暑热更不知何时能解了。
紧接着,裴玄静便看见了“有长星于太微,尾至轩辕”的天象。
她的心中一紧。这是极凶的征兆,天子或将有难了。
裴玄静当然明白,社稷与皇帝的安危,绝非一个普通女子所能操心的事。可是覆巢之下并无完卵,天下若真的大乱了,又有谁能躲得一份平安?
仰望苍穹,裴玄静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又是那么孤独。她知道,这种时候只有守在爱人的身边,自己才不会害怕。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正是抱着这么一个单纯的目标前来长安的,可是现在,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裴玄静辗转枕席,直到黎明才蒙眬睡去。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她心中好不懊恼——哎呀,起晚了!
裴玄静连忙起身洗漱。阿灵笑道:“娘子莫急,阿郎今日告假不上朝,也才起来没多久呢。娘子这会儿打扮好了,过去请安刚刚好。”
阿灵年纪尚小,讲起话来天真烂漫的。才服侍了裴玄静两天,就与她十分亲热了。裴度共育有四子,俱已成年。早几年都入仕,放了外任不在京城。所以府中并无年轻的主子,想必阿灵这家生的小婢平常也怪寂寞的。
裴玄静问:“那王义也留在府中了?”
“王义啊,一早出去给主人请郎中了。”只要提到王义,阿灵就满脸不爽。
“叔父的脚伤没有好转吗?”
阿灵噘着嘴摇头。裴玄静开玩笑地问:“王义是只对你凶,还是对谁都凶呢?”
“他呀,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比主人还傲呢。而且,他对我特别凶!”
“怎么个凶法?”
“反正就是说话都不正眼瞧我。”
裴玄静忍俊不禁,想想也是,这两人能有什么可说的。
匆匆整饬停当,裴玄静带着阿灵前往叔父的卧房。沿着穿廊刚转了个弯,猛然一个人影挡住去路。
“呦,谁呀?”阿灵惊叫一声,随即笑逐颜开,“是崔郎中来啦。”
“正是在下。”年轻男子微笑作答,又转而对裴玄静扠手行礼,“裴大娘子,你好多了。”
裴玄静愣住了,万万没想到,会在裴府遇上崔淼。
自从在叔父家中苏醒后,裴玄静也曾试图回忆春明门外那一夜的经过。但是她的脑子里只留下些零散的片段。似乎记忆在昏迷中受了损,又似乎是那天夜里发生了太多诡异莫测的事端,令她的头脑根本就拒绝去接受。裴玄静找王义聊天时提起贾昌的院子,本意也是想从他那里多了解些情况,却又被生硬地堵了回来。
裴玄静回过神来,不觉也有些惊喜。
正是他——崔郎中,左肩上挎着的药箱可以为证。仍然是那夜的白巾素袍,整个人干净利落,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
这人真的太适合做郎中了,看着就让人舒服。
阿灵起劲地和崔淼聊起天来:“崔郎中看过阿郎的脚伤了?严不严重啊?多久能好啊?哎呀,昨天就该去请崔郎中的,阿郎偏不要,白白耽搁一晚上。”
“你家主人没事,很快就会好的。”崔淼嘴里回答着阿灵,目光却始终落在裴玄静的脸上。
她决定和他打招呼,“崔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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