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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悬疑录1:兰亭序密码

作者:唐隐 时间:2023-01-01 21:55:04 标签:唐隐

  她知道那天夜里自己确实产生过幻觉——因为“他”出现了。

  她还记得当时那份狂喜的心情。人只有在夙愿终于实现的时候,才会得到那种程度的满足与喜悦。尤其是此刻,当她明白自己与“他”缘分已尽时,那夜的幻觉对她就更显得弥足珍贵了。

  假如能够一直留在那场幻梦中,不再醒来,该多好啊。

  裴玄静控制不住自己了,她的思路离开贾昌的院子,回到了七年前。

  那还是元和四年。正是在那一年里,裴玄静的生活中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从春至夏,她接连帮助父亲勘破了数桩疑案,一时间名声大振。第一次给父亲断案出主意时,裴玄静才满七岁,但真正被人冠以“女神探”的美誉,名气传播到邻近诸县,甚至连蒲州刺史都听说了她的事迹,想要一睹她的风采,却是元和四年才有的事。

  也是在那年的中秋,父亲续了弦。裴玄静的母亲在她五岁时就亡故了,之后父亲一直未再娶,直到元和四年才娶了甄氏为继室。裴玄静又有了一位母亲。

  甄氏刚一过门,便怂恿着裴父给玄静早定婚事。于是,那年深秋,十五岁的裴玄静第一次见到了他。

  这也是他们唯一的一次会面。直到今日,那次会面中的每一道光线、每一丝声响,甚至每一点气味都深深地留在裴玄静的记忆中,历久弥新。

  其实那年他也才刚十八岁。她记得他的身形十分瘦削,一件宽宽大大的白袍像挂在肩头上,怎么看都不妥帖。额头白净得近乎透明,手指又细又长,标准的文弱书生模样。反正刚一见到他,裴玄静就忍不住想笑。但当她的目光与他相遇时,裴玄静笑不出来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清澈的眼睛——又聪明,又温柔,又诚恳,又深情,顿时使十五岁的她变得羞怯起来。裴玄静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一捏,酸酸涩涩的感觉便涨满了胸口。

  后来当父亲问她的意思时,她只一味垂着头,什么话都不肯说。父亲纳闷,女儿从来不是扭捏作态的人啊。甄氏却笑起来,我看这事儿就定了吧。

  父亲拊掌大乐,“我原还想着给女儿选一个县令当夫君,这神探的本领婚后也不会荒废,却不想找了个写诗的……”

  甄氏说:“哎哟,女子终究是要相夫教子的。什么神探不神探,可当不得真。”

  父亲转过头来问她:“是吗玄静?你今后可别后悔哦。”

  “爹爹!”裴玄静脸上飞红,跑回了闺房。她倒在榻上羞涩地想,自己只是对真相感兴趣,才不在乎当不当神探。现在,爱的真相已经出现在她的眼前,其他一切当然不在话下了。

  接下去的问名和纳吉顺利完成。因双方年纪尚小,男方还计划求取功名,便商定待来年科考之后再议婚期。

  他走了。裴玄静正在怅然若失,小婢艳儿偷偷塞给她一个绢包。

  这人……看上去那么文雅老实,居然也会私相授受。

  裴玄静打开丝绢,却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送给她的定情信物竟然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他应该送她一首定情诗才对啊,既容易出彩,又合乎身份。须知年方十八的他已经崭露头角,颇负诗名了。

  十五岁的裴玄静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翻来覆去地研究匕首。她不熟悉武器,除了觉得这把匕首轻薄小巧之外,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刀身色泽暗沉,握柄上原来应该镶嵌宝石一类装饰品的地方空空如也。皮质刀鞘上也不曾雕刻花纹,只有非常黯淡的真皮纹理,辨认不出是哪种兽皮。但有一点直觉,于她非常清晰:这柄匕首肯定是一件极为贵重的物事,朴实无华的表象不仅增加了神秘感,更加证明它的价值难以估量。

  裴玄静珍重地收藏起匕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躲在卧榻的屏风后取出匕首,反复端详,并怀着一丝甜蜜悄悄地畅想——等到与他永结同心之时,她一定要让他说出这把匕首的秘密。她相信,那必是一个绝美而隽永的传说,就像他笔下的那些诗句。

  整整七年过去了,那一天至今都未到来,而且永远不会来了……

  想到这里,裴玄静的心又忍不住揪痛起来。

  “哎呀娘子,你的手流血啦!”阿灵刚好从门外一脚踏进来,惊呼道。

  裴玄静这才察觉到指尖刺痛。

  “娘子,你哪来的刀啊!”

  裴玄静连忙放下手中的匕首,只见青色锋刃上一点嫣红,真如一朵小花盛开在古铜上。她将匕首还入鞘中,若无其事地说:“从家里带来防身的匕首,刚才拿出来看看,不留神碰到手了。”

  阿灵用帕子替她擦拭血迹。还好伤口不大,血马上就止住了。她说:“吓死我了。娘子你小心啊,好快的刀子。我看着就害怕。”

  “这次还亏得有它呢。”裴玄静喃喃地说。

  在通化门外马匹受惊,一路狂奔,车者束手无策。这驾马车慌不择路,随时都有可能撞上什么乃至翻覆倾倒,他们的生死悬于一线。

  千钧一发之际,是裴玄静用手中这把匕首割断了笼头上的皮带,惊马脱缰而去,她和车者才算保下了性命。

  那还是裴玄静第一次真正使用这把匕首。当时在危难之际不及多想,现在阿灵的话倒提醒了她。确实,这把匕首锐利得超乎寻常。马车套马的笼头皮带粗厚结实,普通的刀具根本割不开,这把匕首却能一触即断。

  裴玄静的心中涌起一股热浪——是他的馈赠救了她的性命。如果这都不算缘分,她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相信和期待的奇迹。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阿灵,你有什么事?”

  阿灵一拍脑袋,“哎呀,差点把正事给吓忘了。阿郎吩咐我请娘子去他的书斋……嗯,会客。”

  会客?

  裴玄静问:“是要我去会客,还是叔父会客叫我作陪?”

  “是阿郎的客人。”

  “可知贵客身份?”

  “知道,是武相公。”阿灵怕裴玄静不了解,又补充说,“就是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武元衡相公。”到底是御史中丞府中的小婢,把这么拗口的官职都说得一清二楚。

  竟然是当朝宰相?裴玄静很惊讶。

  她当然知道,武元衡是现下权倾朝野的大人物。因为他在削藩问题上坚决支持宪宗皇帝,还亲自布局,以铁腕手段推动削藩战役,已经成为当今圣上最倚重的臣子了。

  裴玄静还知道,武元衡和叔父裴度的私谊相当深厚。元和二年武元衡出任西川剑南节度使时,裴度就在他的幕府中充任书记官,两人配合默契,将西川治理得有声有色。武元衡还朝之后升任宰相,对皇帝极言裴度的能言善辩和坚贞正直。宪宗皇帝因而委任裴度出使魏博。裴度不出一兵一卒就成功安抚了魏博藩镇,令皇上喜出望外,很快又将他提拔为御史中丞。如今叔父位高权重,离开相位仅一步之遥,绝对离不开武元衡的举荐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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