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1:兰亭序密码
“玄静!”裴度的这一声叫得失态了,“你这是在……”他现在真的很后悔把裴玄静找来陪客了。但是裴度悔之晚矣,因为武元衡已冲口而出:“李长吉!”
武元衡当然知道,这首激动人心的诗出自诗人李贺。李贺,字长吉,少年时即以诗闻名。他的诗风幽深冷艳,常作鬼神之语。所以世人送他一个“诗鬼”的称号。但李贺虽是一个文弱书生,却胸怀报国之志。从这首壮志凌云的诗中就可见一斑。
韩愈非常推崇李贺的诗才,曾大力在同僚中推荐他。可惜李贺因故未能参加科考,只做了三年的奉礼郎,难以一展抱负,最终郁郁辞官而去。对于李贺,武元衡爱其诗才,也怜其遭遇,却没想到,今日裴玄静突然提起了这位诗人。
“是的,李长吉便是玄静尚未成礼的夫君。”裴玄静此时已经完全豁出去了。她扬声道:“玄静知道,武相公辅佐当今圣上削藩平乱,正是长吉诗中盛赞的当世豪杰,建功立业配上凌烟阁!玄静此来长安,是要与长吉完婚。如能得到武相公亲手所书此诗,实为我与长吉的三生之幸。还望武相公赐字成全。”言罢,郑重其事地向武元衡拜倒致谢。
武元衡惊讶万分,“你与李长吉?”他转向裴度,“这样的好事,怎么从未听中立提起?”
裴度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了,只好“咳”了一声,不承认也没法否认。现在这个场合下,他若再强调退亲之事,所有人都会十分尴尬的。
武元衡是何等人物,见叔侄二人的此情此景,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看着紧张得面色发白的裴玄静,心中暗叹,原来如此。
于是,宰相对裴玄静温言道:“可是李长吉早就辞官,离开长安了。”
“我知道,他回了家乡昌谷。”裴玄静颤声回答,“我将去昌谷寻他。他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你知不知道,他已病重不起多时了?”
裴玄静脸色煞白地摇了摇头。
武元衡道:“前些日子我收到韩退之的书信,信中提到李长吉在家乡贫病交加,景况堪忧。唉,真是天妒英才。这么有才情的一个人,不想却落到这步田地。”他更加温和地问裴玄静,“玄静,你真的要去找他吗?”
“当然。”裴玄静含着热泪回答,“玄静与他有婚约。我不去,谁去?”
武元衡点了点头,“好,那我便答应你,赠一幅字给你与长吉作为新婚贺礼。”
裴玄静一拜到地:“多谢武相公美意。”
“长吉诗中有真意。”武元衡又沉吟着道,“他的诗还得他自己来写,旁人替代不得。今天之事由书圣的摹帖而起,我想……我便赠你一幅自临的王羲之吧。”
怎么又是王羲之?裴玄静也顾不上纳闷了,连忙谢道:“只要是武相公所赠,哪怕片纸只字,对玄静都弥足珍贵,堪为至宝。”
裴度脚伤,只能在书斋里送别武元衡。
武元衡的身影消失在菡萏深处很久了,书斋里仍然一片静默。叔侄二人相对而坐,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裴度才开口道:“你不愿意退亲,可以对我讲,也可以对你婶娘讲,又何必……”
裴玄静伏地认错:“是玄静考虑得不周全,但请叔父责罚。”
裴度让她给气乐了,明明先斩后奏,她还装无辜。武元衡临别的话明白地表示了对裴玄静的支持,现在他这个当叔父的还能说什么呢?
他问:“你怎么能肯定李长吉并未娶妻?”
“婶娘曾提起过退亲三年,长吉或已娶妻。不过,婶娘是忠厚老实之人,如果长吉确有婚讯,她一定会用确切的语气,甚而告知我详情。既然她说的时候吞吞吐吐的,我……我想那必然就不是真的了。”
裴玄静的这段话讲得心虚,裴度却更加自责了。早该料到的,就凭夫人那么淳朴的性情,靠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怎么哄骗得了裴玄静?
他不禁长叹一声:“唉,竟是我的不是了。”
“叔父这样讲,玄静可就太惶恐了!”
裴度一摆手,“玄静,你知道当初你父亲为什么执意要退了这门亲事?”
裴玄静摇了摇头。
裴度道:“玄静应该了解,不管是你父亲还是我本人,都绝非嫌贫爱富之人,也懂得惜才爱才。”
裴玄静听着叔父沉重的语气,刚刚由于事情出现转机而欣喜的心情又黯淡下来——难道,在自己这门亲事的波折里还埋藏着什么隐情?
可是话都到了嘴边,裴度却不再往下说。沉默良久,他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既然侄女执意要去找李长吉,叔父也只能成全了。”
裴玄静忙叩头道:“多谢叔父。”心中亦喜亦悲,一时也分辨不出是什么滋味。
“但这次绝不能让你一人上路。”裴度恢复了冷静务实的样子,“侄女还当少安毋躁,在长安再多留几日,待我们安排妥当了即送你启程。”
“是,让叔父费心了。”
裴玄静告退,走到书斋门边时,又驻足道,“长吉病重……玄静但愿能早日上路,越早越好。”
裴度对这个侄女彻底无语了。
但当他独自一人留在书斋时,心中仍然禁不住赞叹裴玄静的执着。这是仅仅属于年轻人的单纯的执着,仿佛只要给她一个理由,她便将执此为剑,即使与全世界为敌也无所畏惧。
与她的勇气相比,他们这些成熟历练之人的瞻前顾后多少显得怯懦。然而现实是复杂的,远比所谓“女神探”能够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裴玄静只不过断了几桩民间小案而已,她根本没有见识过真正的罪恶。
有计划、有组织的杀戮才是真正的罪恶。并且越是这样的罪恶,越会粉饰以冠冕堂皇的理由。
裴度注视着案上的尺牍,裴玄静只看破了其中的一层真相,却看不透更深的那一层。那是只有武元衡和裴度才看得懂的东西。从裴度的私心出发,他当然希望侄女永远也别看透才好。
9
武元衡到访后的第二天,裴府像往日一样平静。
裴玄静早上去给叔父婶娘请安,见裴度的脚伤大有好转,也十分欣喜。回到自己房中,裴玄静取出前一日让阿灵准备的红丝线,开始细细地编一条穗子。
阿灵在旁边看了一会,咂舌道:“娘子的手真巧,怎么编得这样好看。”
“哪有你的嘴巴巧。”裴玄静笑道,“这两天叔父不上朝,家仆们都闲了吧?”
“也和平常没两样啊。”
“王义呢?他在干什么?”
“王义?”阿灵转了转眼珠,“娘子不提我还想不到他呢。王义这两天人都见不着,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是回家了吧?”
“家?他哪儿来的家?他是一个人从魏博跟阿郎来长安的呀。要说家,咱们裴府就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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