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1:兰亭序密码
“他是我的夫君。”
“哦。”裴玄静又问,“那面铜镜怎会落到你们手中?”
女子冷笑一声,“真是侯门千金,不识柴米油盐人间事。每个磨镜者在磨完铜镜后都会留下自己的记号,以便他日辨识。你说的这面镜子,正是我夫君磨的。”
原来如此!裴玄静明白了,崔淼肯定是知道这个名堂的,所以才以镜为线索找了过来。她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你们认识王义吗?这面镜子就是他的。”
女子尚未回答,又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人。借着开门的刹那,裴玄静看清了女子的面孔。
五官精致,皮肤光洁。但冷若冰霜的神情中却透露出另类的沧桑。好似在青春常驻的躯壳里,住着一个看破红尘的灵魂。裴玄静更纳闷了,这女子气质高贵,可夫君却形容猥琐,只是个走街串巷讨生计的手艺人,身体好像还有残疾——她的人生究竟有过怎样的跌宕起伏?
“你来干什么!”女子质问新来者。她的声音中掺入怒火,更显得杀气凌人了。
新来者凑到女子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从举止来看,此人对女子颇为敬畏。
“娘子可想回家?”等新来者耳语完,女子突然对裴玄静来了这么一句。
裴玄静忙道:“当然。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可以,但你要答应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朝廷刚刚抓捕了成德进奏院的武卒张晏等若干人,污蔑他们是刺杀武元衡的凶手。你回去后给你叔父带个信,让他把张晏他们放了。”
怎么又扯上了武元衡刺杀案?裴玄静十分意外,想了想说:“你的条件我答应不了。”
“为什么?”
“武相公被刺乃当今朝廷第一大案,圣上亲发诏书抓捕凶犯,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就算我将话带给叔父,他也绝不会听从的。”
“如果用侄女的命来交换,他会听吗?”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了。裴玄静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倒的,反而镇定地回答:“叔父身负重伤,此刻还在卧床休养中。即使他舍不得我,也无权干涉朝廷办案。你们用我的性命要挟他,除了增加叔父的烦恼和你们的风险之外,根本无助于达到目的。”
对方沉思片刻,道:“世间的变化迅疾,往往出乎人之所料。也许你并不知道,就在你满长安城乱逛,又被关押在此的这段时间里,大唐发生了一件大事……且与你有切身的关系。”
“什么事?”
“好事。”女子慢条斯理地说,“娘子的叔父已经不再是御史中丞,而是当朝宰相了。”
“什么?!”裴玄静的眼珠子差点掉出去。
“就在今天早上,皇帝派使者去了裴府,在你叔父的榻前宣诏,任命其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补了武元衡留出来的缺,并主持纠办刺杀案——所以,裴相公若真心疼爱娘子的话,是有权下令释放张晏等人的。怎么样?娘子只要答应了,即刻就送你回去。”
裴玄静还是摇头,“不行。”
“既然如此,就只能委屈娘子了。”
“你们想干什么?”
“欲借娘子随身之物一用。”
裴玄静背在身后的右手里紧握着一根木棍,那是她从杂物堆中找到的。现在门前堵着两个人,门外还有一个磨刀霍霍的汉子,逃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若不拼死一试的话,便不是她的性格了。
裴玄静娇叱一声,挥起木棍就朝门口冲去。可是,明明离门前站立的二人尚有一步之遥,她却像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墙,整个身子向后弹开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这下摔得相当厉害,裴玄静几乎背过气去。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溢出来,鼻子里也闻到淡淡的腥味。虽然眼前若明若暗,裴玄静仍然倔强地撑起上半身,昂起头。
女子冷笑道:“倒还有些气性。”又吩咐身边那人,“你去吧,就不用我动手了。”
那人一步步向裴玄静走过来。
“你想干什么?”裴玄静虚弱地说。
那人一掌劈过来,剧痛自头顶蹿下。在失去知觉的前一刻,裴玄静意识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耳坠。她无声地叫了一句,“不要……”便昏迷过去。
“咚……咚……咚……”她听到一下又一下的敲击声,起初离得很远,慢慢地靠近了,越来越近。突然,遍布在她头脑中的混沌被这声音冲破了。裴玄静睁开了眼睛。
周围漆黑一片。“咚……咚……”的声音又响起来,就在她的身体下面。
记忆一下子全恢复了。裴玄静连忙挪开身体,将耳朵贴在冷冰冰的铁盖子上。
“你还在下面吗?崔郎中……”
“娘子,你没事吧!”崔淼的声音从铁盖子下飘上来。
“我还好……”裴玄静抬手摸了摸耳朵。耳坠没有了,手指上黏糊糊的,是血。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挨打了?”崔淼立即问道。
裴玄静又回答了一遍,“我还好……”眼睛慢慢适应了周围的亮度,能看到几束微光落在身旁的地上。她抬起头,透过屋顶上的破洞,天空正闪耀着深沉的黛青色光芒。她不禁喃喃:“都已经入夜了。”
“是啊……”崔淼说,“我也不知喊了你多久,实在喊不动了,才改成敲盖子。”
“你喊我做什么?”她轻轻地吁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还在这儿?”
“我不知道你在不在,但是我想,只要他们还未达到目的,就肯定会继续关押你。”他回答,“我听到你挨打了,所以多半正昏迷不醒。我便想着,无论如何要把你叫醒。”
“醒了又能怎样?门是锁死的,我逃不出去,也帮不了你。”
他静了静,才道:“至少,咱们俩可以聊聊天嘛。”
“就这么聊天?”
“是啊,聊聊案情,不是挺好?”
好吧。裴玄静想,当人身处绝境,无计可施的时候,心情反而会平和下来吧。她已经尽了所有的努力,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裴玄静说:“他们取走了我的耳坠,会不会已送到叔父面前了呢?”
铁盖子下面没有应答。
裴玄静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催促:“喂,睡着啦?”
“你看清楚她的样子了?”
“谁?”
“关咱们的人——那个女人。”
“嗯。”裴玄静说,“你认识她吗?”
“我是被磨镜汉子直接关进来的,没见着那女子。你看她是不是年纪不小了?”
“容貌尚显年轻,但神态又很超脱,好似勘破世情的千年神祇一般。真想不通,这么一位超凡脱俗的女子怎会嫁给一个磨镜子的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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