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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悬疑录1:兰亭序密码

作者:唐隐 时间:2023-01-01 21:55:04 标签:唐隐

  “先皇是擅写行书的,但是每次写完就烧掉,所以除了贴身近侍无人知晓。”

  吐突承璀瞪大眼睛:“这又是为何?”

  “不知道。”

  “那你看看这个,先皇写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读不懂啊?”

  李忠言看了好一会儿,说:“像是临摹的某个帖吧。”

  “哦……是不是王羲之?”

  李忠言反问:“为什么说是王羲之?”

  吐突承璀道:“最近圣上老临王羲之的字帖,我看着挺像的……唉,我也不怎么懂这些,你且收好吧。”

  李忠言小心翼翼地收拢纸卷,他的手没有颤抖,正如他的心在千锤百炼之后,再不会因为多钉入一颗钉子而有丝毫瑟缩。

  血,早就干了。如今流淌在李忠言身体中的,每一滴都是漆黑的仇恨。

  2

  有些地方会一去再去,有些人见过一次便终生不愿再见。

  裴玄静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又会来到贾昌的小院。并且,还是在一个夜晚。

  但是和第一次的雨夜、第二次的午后都不同,这一回,贾昌的小院整个笼罩在清冷的月色中,万籁俱寂,使得它活像一座漂浮在汪洋大海上的孤岛。

  这不禁令裴玄静想起那个龙涎屿的传说。当诸龙沉睡之时,龙涎屿恐怕也是如此寂静而恒定的。何况那股飘渺而悲悯的香气,的的确确萦绕在她的身边。

  院中只有一人负手而立。裴玄静恐惧到了极点,却不得不上前去。

  他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着她。

  “我有那么可怕吗?”他的问话中充满轻蔑。裴玄静懂得,他习惯了操控苍生,习惯了君临天下。即使现在自称为“我”,而不是那个唯一的“朕”,他仍然是全天下的主宰者。

  “不是公子可怕。”裴玄静小心翼翼地回答,“是这香气令我不安。”

  “龙涎乃天下至尊的香味。”

  “可我也听说,龙涎香曾经代表死亡。”

  他沉默片刻,问:“你知道龙涎香之杀?”

  “是有这个传说。”

  他又沉默片刻,才说:“那是永贞年间的事情,都过去十年之久,就别再提起了。”

  “是。”

  “你很聪明。”他打量着裴玄静,“但绝不像你现在装出来的这样驯顺。”

  裴玄静本能地反驳:“我没有装。”

  他不动声色地微笑了,裴玄静顿时面红耳赤。

  “说说你此刻的真实想法吧。”

  裴玄静深吸了口气,字斟句酌地说:“公子的样子令我想起了一首诗。”

  “哪首诗?”

  “袅袅沉水烟,乌啼夜阑景。曲沼芙蓉波,腰围白玉冷。”

  “我似乎听过这首……是李长吉的诗吗?”

  “是,是他的《贵公子夜阑曲》。”

  他点头道:“我想起来了,不过诗怎么像没写完?”

  裴玄静回答:“过去我也觉得此诗当有下文。诗中这位贵公子,夜阑之旨安在?他为何那般感伤,又那般孤独……不过今日当我见到李公子,就都明白了。”

  他凝眸注视她,表情难得地放松下来,眼神也不显得那么冷酷了。

  “你近前来一些,不要离得那么远。”

  裴玄静往前走了两步,已经快贴近他的跟前。龙涎香的味道温柔而又霸道将她包裹起来……

  他就在她的耳际说:“你认为贵公子为何彻夜不眠,他究竟在等待什么?”

  “……他在等待这个!”裴玄静说着,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匕首插入他的胸膛。

  血没有立即流出来。他惊愕地退后一步,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张了张嘴,仿佛想问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裴玄静同样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她甚至比对方更加困惑,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殷红的血缓缓渗透出来,在他胸前的衣襟上画出了一朵鲜艳的红花。花心是匕首的握柄,上面还有裴玄静紧握的五根手指。

  她狂喊出来:“——啊!”

  “娘子,娘子!快醒醒,你魇着了吗?”

  裴玄静猛地坐起身,阿灵正焦急地唤着她。

  淡淡的月光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在榻前仿佛水银泻地。梦中显得无端诡异的静谧夜色,又恢复成了现实世界中的安宁模样。

  “你怎么了呀?娘子,连着两个晚上魇着了。”

  阿灵递过来帕子,裴玄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勉强笑道:“我没事了,你去睡吧。”

  过不了多久,睡在隔扇外面的阿灵就响起了绵长的呼吸声。裴玄静听了一会儿,才从枕头下取出匕首,捧到月光下细细地看。

  没错。就是它。

  刚才在梦中,她正是将这把匕首插入了皇帝的胸膛。

  冷汗再度冒了出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噩梦?而且连续两夜,梦境栩栩如生。最可怕的是,整个过程都一模一样。

  她颓然倒在榻上,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无力和彷徨。

  昨夜第一次做这个梦时,裴玄静醒来后立即替自己分析了一番。首先,午后在贾昌院中毫无准备地见到当今圣上,确实给裴玄静造成了极大的情绪波动。其次,自从来到长安后遇到的种种变故和难题,足以使脆弱的人精神崩溃了。裴玄静算是相当挺得住的了,但也到了极限。最后,昨天纯属巧合,她外出前将匕首藏于靴中。本意不过是为了防身,却不想差点犯了私藏武器面圣的大忌。但这也不能怪她呀,谁都没告诉她将要见到的是皇帝。

  总之,昨晚裴玄静找出种种理由来自我安慰,却在今夜噩梦重现后彻底破灭了。

  她将匕首从鞘中拔出,在月光之下,纤细的刀身如同一小段秋水般轻柔,使人难以相信,这是一件可以轻易夺人性命的凶器。过去的七年中,她曾无数次像这样在月色中端详它,总感觉其中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流动。她曾经相信那是相思无限、是情意绵绵。此刻却意识到,那更像是一种无法释怀的怨念,一个极端不祥的预兆。

  裴玄静从榻上翻身坐起。她忽然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在长安待下去了。

  她这是在干什么?那么多混乱,那么多谜团,那么多争斗和仇恨,所有这些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是为了爱情来到长安的,现在却任由爱人在远方受着贫病交加的折磨,自己反倒羁留于此,周旋在一大堆不相干的人中间。

  普天之下,只有长吉给她的谜题才是最关键也最难解的——爱。

  她下定决心,从明天起要做一个自私的人。

  她在心里说,对不起了武相公,对不起了王义,对不起了禾娘……玄静只是区区一个女子,承担不起那么多道义和真相。自己所能为之付出的,总共才一个人而已。

  裴玄静掀开妆奁,一件件看过来:粘着血的发簪、一首五言绝句、誊写了半部《兰亭序》的卷轴,和一只古雅的金缕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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