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1:兰亭序密码
喊了好几声,才有人从一片狼藉中爬起来,东倒西歪地摸到门口,打开了门。
金吾卫一拥而入,见到祠中情景,反倒愣住了。
应门者金发碧眼,满脸虬髯,一看便是个胡人,开口却是纯正的唐语:“诸、诸位有……何、何贵干?”
金吾卫中带头的郎将侧过脸,回避着直冲入鼻的酒气,没好气地道:“今日正午在西市斩杀行刺宰相的凶犯,有贼人乘机作乱。目下正在全城搜捕,公侯王府均可入,任何人不得阻挡!”
“没问题!”胡人一把扯住他的箭袖,“将军先、先来一起……喝、喝一杯……”
郎将刚将他的手打落,几名胡姬又娇笑着扑了过来,直腻到金吾卫的身上。
“成何体统!”郎将怒道,“都滚一边去,我们要开始搜了!”
醉酒的胡人们给吵醒了,纷纷对金吾卫们怒目而视。这帮家伙个个人高马大,摩拳擦掌起来还挺吓人的。
讲唐语的胡人酒醒了一大半,口齿越发伶俐地道:“搜查可以,不过、过要先、先清洁,再拜神、神诵……经,否则不得入内!”
“放屁,我们又不信拜火教,拜什么神诵什么经!”
“那……就不许进!”
才一眨眼的工夫,两拨人就在袄祠门前形成对峙之势。
“住手!快住手!”从门外又冲进来一位老者,边跑边叫,急得满头银发都快竖起来了,不过其中夹杂的竟然是黄丝。再看那双深埋在皱纹里的眼睛,瞳仁也是绿色的。
他顾不上喘口气,便对着金吾卫郎将拱手道:“将军辛苦了,是小儿不懂事,还请将军莫怪。”
郎将打量着波斯老人的绯色衣冠,讥讽道:“李台监辛苦,今日没有天象要看吗?”
“是,本官马上就要进宫值夜,听见这边喧闹,就过来看看,呵,看看……”司天台监波斯人李素一边苦笑,一边期身向前,从腰带里摸出一样东西,塞进郎将手中。那郎将在掌心里一捏,原来是颗鸡蛋大小冰润滑腻的珠子。略微摊开手指,顿时幽光迸现——夜明珠!尺寸之大连宫中都不曾见过。
郎将心中窃喜,面上仍保持黑沉,拉长声音道:“你也知道今天下午出的事……”
“知道,知道。只是这袄祠非拜火教徒不得入内,教徒入内前也须洁净参拜,这个规矩从太宗皇帝起就定下了,从来没有人违背过。所以……将军你看?”
郎将手里握着超大号的夜明珠,早就无心恋战了,便道:“也罢。袄祠有你司天台监作保,我们也就不费这个事了。撤!”
“呼啦”一声,袄祠前的金吾卫们撤了个一干二净。
直到一个金吾卫都看不见了,李素才回头注视自己的小儿子——现任萨宝府正兼太庙斋郎的波斯人李景度,恨声道:“你呀,总有一天给我家招来天大的祸事!”
李景度吊儿郎当地对父亲说:“您夜观天象,最近除了天子有难,难道又看出别的来了?”
李素气得不愿理他,拂袖而去。
李景度关上门,冲着祠内用波斯语大吼:“继续!”
醉生梦死般的饮宴重新开始。李景度则独自一人穿过袄祠中央的圆顶祀火堂,沿着拱顶走廊来到一间外墙镶满琉璃的小屋。烛光由内而外,在窗上映出光怪陆离的影子。
屋中两人正在对弈。从蜡烛长度来看,他们已经在此待了好一阵子。刚才外面的动静似乎没有对他们的棋兴造成影响,碾玉棋枰之上,红绿两色琉璃棋子的布局正成激烈缠斗的局面。
李景度并不过去,坐在门边笑道:“今天我那老爹没沉住气,损失一颗好珠子。”
对弈二人中面朝门者随口接了一句:“每次金吾卫上门,你不是都靠钱解决问题?”
“谁说不是呢?本来我都准备好了,等戏做足了就会给。偏偏老头子让下午的事情吓得慌了手脚,居然掏了颗南海夜明珠出去。哼,这回把郎将的胃口养大了,看他今后怎么办。”
面朝门口的人抬起头来,“行刑后的情形到底怎样?”即使光线黯淡,他下巴上的疤痕仍然看得很清楚。
李景度说:“现场虽乱,京兆尹总算及时把张晏等人的脑袋砍下来了。那些引起混乱的声音也查明了,是有人在大柳树旁边各个方位点放爆竹,故意使人群发生冲撞。等人群散去之后,在现场发现数张字纸,上书:‘吾乃凶犯,汝敢追吾,吾必杀汝。’有不少已经被百姓取走了。”
“竟有这等事?”疤脸人惊道,“我原先还以为有人要劫法场,救张晏等人,所以赶紧离开现场,怕晚了逃不掉。听你这么一讲,是另有目的了。”
“目的有二。第一,澄清张晏等人是替罪羊;第二,向朝廷示威。皇帝费了那么大劲,想通过斩杀张晏一箭双雕,既安定人心又嫁祸成德。这下全白忙活了。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张晏等人是冤枉的,皇帝滥杀无辜,而且用心险恶。皇帝再向成德藩镇用兵的话,明摆着是凭空捏造的理由。再者说,刺杀宰相的凶犯根本没有落网,安定人心又从何谈起呢?所以今日之事虽不是劫法场,造成的影响却更糟糕。要不金吾卫怎么又搞起全城大搜捕了呢?”
背对门口的另一个弈棋者突然问:“你爹紧张什么?”他虽然在向李景度提问,却根本没有转过身来。
李景度道:“自从那夜他看到‘长星入太微,尾至轩辕’的天象后,皇帝就倒霉到现在啊。”
“这不正说明他天象观得准吗?”
“唉呀,当今圣上的脾气两位也略知一二,本就刚烈非常,极易暴怒。这一连串的打击下来,还不知他会怎样暴跳如雷呢。
我爹吓得把遗敕都写好了,每天入宫都准备去赴死。”
“何至于此。”背朝门口之人冷笑,“波斯人在大唐向来活得滋润,根本不必唯朝廷的马首是瞻。当年安史之乱时,波斯胡商也没少和叛军勾结。今日景度兄一样长袖善舞,在藩镇中多方经营,你们怎么可能担心皇帝的心情?”
李景度脸色大变,待要发作,又忍住了,只重重地“哼”了一声,走了。
疤脸人埋怨对弈者,“你这样一味逞口舌之快,有什么好处?现在外面风声那么紧,若无袄祠收留,我还不知会怎样呢。”
对弈者毫不客气地反驳:“此地虽能躲过搜查,但也无法出城。原先我找的贾昌院子多好,比镇国寺和此地都安全,而且在长安城外能进能退,可是结果呢?”
“还不是因为……你放进了裴……”
“和她有什么关系!”崔淼举手将棋枰上的琉璃棋子统统扫倒。这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郎中的细致与温柔。
“你!”疤脸人气得语塞。
两人各自生闷气。小屋中一片沉闷,波斯人歌舞升平的喧闹声愈发迅猛地冲进来,看势头打算闹通宵。如此大张旗鼓地扰民,金吾卫却从不干涉,可见平常李景度打点得多么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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