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与俗
何乐全的案子,比他们预想得还要复杂,万幸全市范围内还没有类似凶杀案件发生。
那么,凶手的暗号到底是想留给谁?
正当他们还是一筹莫展时,和安区的一处派出所接到报案——光明里小区13栋502恶臭熏天。
712案组立刻赶往,并且联系房主和物业。
这是一间六十平米的独单,常年出租,房主在另一个城市,每月只管找房屋中介要钱。
租客换过好几家,有喝醉酒夜半高歌被举报的,有为了离旁边高中近租房陪读的,也有租了房偷偷开棋牌室的。难得最近一段安静了,邻居还以为房空着了。
他们一赶到就如同冷水入油锅,各家各户的居民都从窗户向外张望,13栋里的居民更是开了一条门缝探头探脑地听动静。
张杰明猛然看到每层每户都整齐地露出半张安静而好事的面孔时吓了一哆嗦,比去拘留所被嫌犯盯着还不自在。
光明里10栋到15栋都是一梯四户,举报人冯女士住501,和502挨着窗户。冯女士面色阴沉,从楼道里飘散的刺鼻气味上也明白了自己躲不开晦气,和他们介绍情况的时候眼中冒着一阵阵难以忍受的冷光,凶恶得仿佛她才是嫌犯。
姜准心理素质强大,丝毫不受影响。他们已经得到了房主的许可,让冯女士退回门缝里去,然后强行破门。
七月天热,502闷了数天的腐臭随着门开喷涌而出,直接把冯女士逼回家中闭门不出,改从猫眼“监督执法”。
姜准老江湖了,他爸妈都是医生,他刚会走就拿尺骨当按摩捶玩,接触的第一个绘本是《人体解剖图》,到后来在犯罪现场看到人的内脏和看到猪下水没什么区别,闻着味也吃得下去早点。
饶是这样,他还被呛得咳了好几声。他身后的小年轻们更糟,祖星辉脸色发绿,张杰明将吐未吐。
姜准不用回头也知道他们是什么德行,带上手套淡漠地跨进了502。他这举动与战场上身先士卒无异,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三人用手机拍了照片,然后立刻开窗通风。
姜准让张杰明去叫技术科的人来,他和祖星辉围着客厅里的电冰箱打量。
冰箱门一开,刚掏出手机的张杰明就飞奔下楼赶着和技术科的同事聊会儿天。
祖星辉已经适应了,笑他说:“这小子,这样还跟吴钩比。”
吴钩是刑侦科唯二的小姑娘,和张杰明同时进队,是姜准的徒弟,最近在休假。
祖星辉刚想问她是不是快回来了,话到嘴边就被眼前所见改了:“得,何乐全可算全乎了。”
冰箱下层的冷冻柜里,整整齐齐放着何乐全的右手——从关节处切成两节放在上下两个分层,外面罩着透明塑料袋,冷冻柜内框有没擦干的血迹,没有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霉菌。
技术科的同事很快到了,忙着拍照取证。姜准退到角落,一边观察现场,一边开始思索。
现在距离案发半个多月,冰箱起初应该通着电,后来老鼠咬断了电线——参差不齐的断线口能证明这一点,尸体才开始腐烂。
老鼠也许在凶手的意料之外,但是他拖延时间的目的已经达到。
“姜队,租房的人查到了,您猜怎么着?”张杰明气喘吁吁地从房屋中介跑回来说。
“人不在本市?”姜准瞥了他一眼说。
“比这还遭,中介那登记的人现在还在看守所押着呢。”张杰明说。
姜准猛然皱眉,“聂诚?”
张杰明一愣,赶忙解释:“不不,不是我师父。”
姜准忍无可忍,眯起眼睛说:“下次有话直说,打什么哑谜。”
张杰明兔子遇狼似地竖起汗毛,一头热汗全成了冷汗,僵硬地狂点头。后来他越琢磨越不对劲,他是打算直说啊,是姜队自己想歪了,什么都往师父身上套。
技术人员喷了鲁米诺,反应显示的血迹很少,证明这里并非案发现场,仅是藏尸地。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在沙发坐垫下面找到了贾宏达的手机,不出意外能证实聂诚的口供,他终于可以离开看守所了。
看守所的主管部门虽然是公安机关,但是到底两个地方,姜准也不好天天去。
他点灯熬油通宵处理完证据和材料,转天一早顶着黑眼圈去了检察院。
之后他抽空去了趟看守所,没说两句就走了——他不爱在那种地方用那种会面方式见他。
712案的嫌犯还没有下落,随着暗号的破译,局里对这宗案子加大了重视,半个刑侦科都在跟着忙。
张杰明带着检察院的消息飞奔回来时他都没意识到是什么事,刚想训他沉不住气,就被年轻人通红的双眼止住了话头。
“你怎么了?”姜准嫌弃地问。
张杰明含泪把检察院的《不起诉决定书》捧到他面前,哽咽道:“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也认定师父无罪了?”
铁石心肠的姜准被他的赤子之心打动,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说:“差不多。”
头一回,他们费劲巴拉地查完案子后收到检察院的《不起诉决定书》这么高兴。
姜准快速浏览一遍,注意到聂诚脖子上的伤反而成为他正当防卫的佐证,而且那年郭英案现场残存的部分□□和贾宏达的相符。虽然他已经死亡无法再提起公诉,但是证明当初聂诚的指认没有错误。他终于松了口气,立刻去邵队办公室汇报,回来后发现整个刑侦科都沸腾了,不亚于破了起大案,同事们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替他们姜队做出明天请客的决定。
“行,我请。”姜准答应得不见一丝难色。
结果转天姜准请假了……
他倒不是想躲,请客不过是早晚的问题。他得去接聂诚,他自认为这是正当理由。
收到《不起诉决定书》那天看守所已经快下班了,通常放人都在上午八点,现在查得严就算有关系也不好坏人家规矩,何况不过一个晚上。
早晨七点半不到他就人模狗样地梳洗整齐在看守所门口蹲点,快到八点时周围来了些家属,等到快九点才开始正式放人。
聂诚站人群里个子最高,周围人看到他后,目光都显得惊讶。
他那种人,光是看着都能让人感觉到他的谦和,怎么也不像“坏人”。
姜准朝他挥手,聂诚有些诧异又觉得意料之中。
他昨天没刮胡子,看上去有些沧桑。看守所的工作人员挺照顾他,没受什么罪,但面容憔悴还是很疲惫。
姜准没迎过去,目光粘在他脸上,一直盯着他走过来,很短的路仿佛走了两年。等聂诚走近了,他立刻移开了视线,低头拉车门钻进驾驶室,留下句半生不熟的招呼:“上车,送你回家。”
聂诚在他移开视线的时候张开口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点点头,绕到副驾补上了句“多谢”。
路上两人异常沉默,充满了不想让对方察觉的隐秘打量。
聂诚除了此时此刻胡子拉碴的糟糕境遇,整个人变化不大,依旧是话不多又稳重的最招邻居大妈疼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