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门岛
金田一耕助看着矶川警官,说出他的经验。
“对我来讲,就因为我在盘山小路的半山腰上看到了然和尚、了泽、竹藏三个人在一起,所以就以为他们三个从离开寺院后就一直走在一起,完全没有想到了然和尚在半路上,竟做了这么可怕的事情。”
了然和尚虽然无话可说,却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的沉默应该是默认金田一耕助所研判的凶杀案情吧!矶川警官不禁越来越佩服金田一耕助了。
“花子虽然杀死了,但是和尚的差事未了。接下来的差事才是和尚的重头戏,他必须把花子的尸体弄到寺院里,倒挂在古梅树上。只要少了任何一个步骤,对和尚来讲,都是前功尽弃。不过,这档差事他当然也跟杀死花子一样,大胆完成了。我还记得在守灵当时,因为花子失踪,了然和尚很自然地帮大家分组,然后一个人先回到寺里。因为这个举动太自然了,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了然和尚的真正想法。再说了然和尚也绝对不会在大家都没看到的情况下,迅速回到寺里去。”
金田一耕助歇了口气,接着说:
“因此当我、了泽、竹藏在盘山小路的半山腰会合的时候,了然和尚还在盘山小路上,可是,那个时候谁都不曾注意到他的身上竟背着花子的尸体!”
金田一耕助挪了一下坐垫,喝了口茶。
矶川警官则更加惊讶了,而了然和尚仍是一派悠闲地垂眼坐着。
金田一耕助吸了一口气说:
“我一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就不禁对了然和尚敬佩不已。当时一片黑暗,我们只看到了然和尚提着灯笼的灯光,根本看不到了然和尚背上背的东西。叫我怎么说呢?杀人凶手竟然可以背着尸体那么悠哉地走着,这不是普通人能办得到的。”
金田一耕助以敬佩的眼神看了一眼了然和尚。
“后来我们跟了然和尚的距离,虽然比刚看到他的时候要近很多,但是,这段距离却也正好足够让了然和尚把花子倒挂在古梅树上。这就是他杀死花子的关键,如果少了这一步,花子的死就失去意义了。”
金田一耕助带着叹息的语气,接着说:
“屏风上其角的那句‘黄莺倒吊啼初音’,是要用花子的尸体来为这句诗做比喻的,对和尚而言,这个动作跟杀死花子是同样重要的。当时和尚把花子挂在古梅树上之后,赶紧冲出山门,惊慌地喊叫起来,然后,又折回厨房,这时,和尚发现一个计划之外的闯入者。”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这个闯入者对了然和尚来讲,是个意外的阻碍;对我来讲,却撒下了巨大疑惑的种子。了然和尚发现闯入者躲在禅房,故意给他逃走的机会,我却研判成了然和尚认识那个男人,而以为那个人就是凶手。”
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摇了摇头,苦笑着。
“其实不然,那个人跟了然和尚或这件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也许那人目睹到了然和尚把花子倒挂起来,就算他没看到,至少他知道在了然和尚没回来前,古梅树上是没有尸体的。了然和尚怕那人被当场抓到后泄漏此事,于是才给他逃走的机会。”
金田一耕助挪了挪坐垫,换了个较舒适的姿势,接着说:
“搜山那天晚上,我们正要逮捕那个人的时候,和尚却早一步从岩石后面,用铁念珠打死了那个男人。”
了然和尚仍一脸的无动于衷,金田一耕助的语气也是平缓柔和的,从两人的神态上,完全看不出究竟是谁杀了人。谁在指证凶手的杀人行为。
“刚才我说过了然和尚骗了我。其实,了然和尚也不是故意要骗我,是我自己误会了。这个误会使我在混沌的案情中摸索了很久;当我们站在倒挂着的花子周围时,了然和尚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从了然和尚那时候的样子、声音看来,他是真心的惋惜,而且这股感叹是出自真心、不知不觉脱口而出的,因此,我相信他的话,而同时想到那个疯子与三松。”
金田一耕助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到和尚仍漠然地坐着,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说:
“我以为与三松和这件案子有关,这又把我引上错误之路。当我发现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金田一耕助感伤地说:
“了然和尚当时不是说‘不管是谁,都对疯子无可奈何啊’,而是说‘不管是谁,都对季节不对无可奈何啊’。为什么会这样呢?原因很简单,因为了然和尚看到用花子的血肉身体来做比喻的那句诗是‘黄莺倒吊啼初音’的句子,很明显是形容春天,然而现在是秋天,因此,和尚才会有‘不管是谁,都对季节不对(“疯子”和“季节不对”在日本读音上很相似)无可奈何啊’的感叹。也就是说和尚感叹的,其实是俳句里的季节。”
了然和尚看到金田一耕助终于勘破他的心事,脸上不禁露出温和的笑容。
金田一耕助看了了然和尚一眼,仍以平静的语调继续说:
“啊!师父当然可以笑我。师父这样的笑容,并不是现在才有。记得那件事情发生后,我们进入正殿找闯入者,我问了然和尚这句话的意思,了然和尚刚开始还不太了解我在说什么,不久,他就发现我误会了,忙用双手遮着脸,肩膀抖动不停,呼吸也变得沉重。”
金田一耕助回想那夜的情景,感到自己的愚拙,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时,我还十分自得地以为自己这一回终于问在要害上了,所以才会令他感到惊恐,殊不知,其实了然和尚是对我的误解感到好笑,正抱着肚子大笑呢,只是为了不让我发现,才用双手把脸遮住,我、我在了然和尚面前,简直像个小孩儿。”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感到有些羞愧,讲起话来又有些结巴了。
“哪里、哪里,金田一先生。”
了然和尚终于停住笑,并以安慰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你绝对不是小孩儿,你很优秀、很了不起,能够看出这些关键就值得钦佩了,毕竟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好了,花子的事情就到此为止,现在轮到雪枝跟月代了,请继续吧。”
“雪校被杀的关键是……”
金田一耕助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
“尸体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放到吊钟里面的呢?根据清水的说法,他在八点四十分左右经过时,曾用手电筒照过吊钟,那时候吊钟外面没有看到和服袖子。然后,清水跟村长下了坡道往分家去,过了十分钟左右再折返,经过吊钟旁边的时候,雨下大了。我可以判定,雪枝的尸体绝对不可能是在这之后才放到吊钟里面的。因为跪坐在吊钟里的雪枝,除了那截在吊钟外面的和服袖子之外,没有一个地方是湿的,虽然背部有一点湿,但是,其他地方都是干的。因此,我大体可以确定尸体放进吊钟里面的时间,是在下雨以前。也就是清水巡警跟村长第一次经过吊钟旁边,往分家去的那段时间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