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豌豆上
妈妈还是按照老习惯,把汽车停在了超市右侧入口附近,从那里进去最先到达的就是食品柜台。进入超市之后,我发现货架上的商品已经有了微妙的季节变化,虽然外面的气温还不低,我们在学校为运动会进行训练的时候也还穿着短袖T恤,但夏天毕竟已经走到了尾声。
“要不要顺便买点点心?”
说着,妈妈就牵着我的手朝糕点货架走去。妈妈停在了附赠“魔法少女米璐璐”卡片的小蛋糕前。“你有什么想要买的点心吗?”妈妈嘴里虽然这样问我,但她的视线却没有放在我身上。我知道她又在寻找变态,于是我也不自觉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可是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身影。
如果此刻万佑子姐姐也在身边就好了,那样我们就可以每人选一样自己喜欢的点心了。以前妈妈带我们姐俩来超市的时候,姐姐总能很快决定要买的点心,而我总会思前想后地纠结半天。遇到这样的情况,妈妈总会催促我快点选。可是今天的情况却有所不同,我很快就选好了要买的点心,但妈妈却耐心地对我说:“不用那么着急,慢慢选,一定要选你最喜欢的哟。”当时的我以为妈妈是因为疼爱我才让我慢慢选,但现在回味一下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她是打着让我慢慢选的旗号,好有更多时间搜寻“变态”。而且,假装和我一起买东西,同时“抓变态”,也不会遭别人的白眼。
选购完点心和送人的礼物,在收银台付过钱之后,妈妈就带着我朝超市的服务台走去。万佑子姐姐失踪时遗落的草帽当初就被保存在这里。恰巧,今天在服务台值班的工作人员还是那天的那位阿姨。虽然我已经记不太清她的长相,但看到她胸口名牌上的“山口”两个字,我就记起来了。我告诉妈妈,这位就是姐姐失踪那天在服务台值班的阿姨。妈妈连忙向山口小姐道谢,就好像姐姐的帽子是她捡到的一样。然后还连珠炮似的询问山口小姐那天发生的种种事情。这可让山口小姐一脸为难,因为她当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根本没有见过万佑子姐姐,所以她只能不停地向妈妈点头致歉,说她不太清楚。即便是这样,妈妈还是说:“如果你想起什么,请马上和我联系。”然后掏出笔记本撕下一页纸,把我们家的地址、电话号码写得整整齐齐递给了山口小姐。
那个周末,我就和爸爸、妈妈三个人,提着装有见面礼——香皂和道歉信的纸袋,在娜娜姐姐家附近以及县营住宅区挨家挨户地敲门分发。很多人家打开门后,看到我们一家三口站在门前都感到莫名其妙,露出一脸讶异的神色。可是,当我把纸袋递上去,并鞠躬说“拜托您帮忙留意我姐姐的消息,给您添麻烦了”的时候,他们都会恍然大悟,然后和颜悦色地安慰我们说:“打起精神来!”或者“很快就会找到的,别太担心了。”
也许就是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妈妈才做出了一个决定——看来寻找万佑子,还是让结衣子出面最好办。
chapter 4 迷路
外婆的笔记本是从八月五日记起的,可是,两个月过后,每天就只有四个字了——“没有进展”。一开始,关于万佑子姐姐失踪的事件、弓香的案件,我周围的人每天还会谈论几句,但是,随着季节的变换,人们聊天的兴趣似乎也发生了变化。学校的运动会结束后,当我们换上长袖衣服之后,学校的同学中几乎就没有人再提起万佑子姐姐的事情了。
在学校中、镇子里,对万佑子姐姐的关注似乎消失了。上、下学的路上,我们会路过镇公所,镇公所门前的告示栏里依然还贴着印有姐姐照片的那张寻人启事,但是,照片已经褪色。每当看见那褪色的照片,我的心中就升起一阵寒意,似乎感觉万佑子姐姐也正在随着那张照片渐渐消失。
即使在我们家里,万佑子姐姐的存在感也在慢慢变淡。虽然爸爸或者妈妈每天还会给警察打电话询问搜索情况,但他们已经不会自己出去寻找姐姐了。不过,他们当然不会就此放弃的。在十月的第一个星期日,学校运动会之后,我们举行了一次家族会议,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到齐了。
那次运动会是我上小学后第一次参加的运动会,那一天也是我为自己而活的一天,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万佑子姐姐不在,只有我一个人参加运动会,可是,爸爸、妈妈、外婆、奶奶却都赶到现场来为我助阵,真是让我受宠若惊,要知道,奶奶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才会露一次面。所以,我浑身充满了干劲,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努力!
万佑子姐姐失踪之后,上语文课我学生字的时候,上音乐课学乐器演奏的时候,我都非常努力。因为那些都是姐姐非常擅长的,现在姐姐不在,家里只剩下我一个孩子,我觉得我必须努力学好这些,以填补姐姐不在的空缺。所以,在学这些东西的时候,我的头脑中都会意识到姐姐的存在。换句话说,我的努力都是姐姐在背后鞭策我的结果。可是,唯有运动会这天不是这样的。
姐姐参加运动会的时候,每年我都会去给她加油。一般都是我、妈妈和外婆三个人去给姐姐助阵。学校会在运动场边上为不同年级的亲友助威团准备遮阳的帐篷。我们三个人会早早地赶到运动场,坐在万佑子姐姐那个年级的帐篷的最前列。但运动会开始之后,我们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为孩子们呐喊助威。因为整个运动会上,姐姐出场的时候仅限于开幕式的团体舞,后面的比赛项目她一个也不会参加。
“万佑子跳得不错嘛,你的节奏感很好。”
在中午吃便当的时候,或者下午回去的时候,外婆短短地评论这么一句,整个运动会的话题就算结束了。
但是,我参加运动会的时候,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开幕式的集体舞,我不算出众,但是赛跑和推大球比赛却是我的强项,我还被选为我们班接力赛的选手。
在最开始的短跑比赛中,在跑道上飞奔的我听到了妈妈、外婆兴奋的加油声:“结衣子!加油!结衣子!加油!”第一名的奖品只是一张小奖状,但是午休的时候当我把这种小奖状拿给妈妈看的时候,妈妈竟然露出了笑脸,她高兴地对我说:“你太棒了!”
妈妈能笑真是太好了!我心中一个硬硬的疙瘩终于解开了。
因为万佑子姐姐的失踪,我们全家人都陷入了极度的悲伤之中。但是看着爸爸、妈妈日渐憔悴的样子,我更是心如刀割。可尽管如此,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并不是一点逗人开心的笑料都没有。看电视的时候,经常不经意就调到了某个正在播搞笑节目的频道,我一般都会有意避开这些频道,赶紧调到其他频道去。电视频道可以自己去选择,但是,在学校的时候,班里那几个幽默的男生经常会讲些令人捧腹的笑话,这个我就没法逃避了,毕竟嘴长在别人脸上,他们想说什么我是没法阻止的。
虽然我的心中一刻也没有放下对万佑子姐姐的思念,但是,遇到搞笑的事情我还是忍不住会笑。可是接下来就不那么轻松了,笑过之后我会立刻产生对姐姐的歉疚感甚至罪恶感,然后极度想哭。很多次穿行于这两种极端的感情之间后,我开始学会让自己内心中原本的意识退居次要位置。就像给自己戴上了一副具有过滤功能的眼镜,身边发生的一切就像另外一个世界中的事情。当听到逗人发笑的笑话时,我让自己觉得就像听到外语一样,完全不能理解。所以,当大家都在笑的时候,我却能做到一个人面无表情。当然,我也从来没有给别人带来过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