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豌豆上
万佑子失踪事件也好、弓香失踪事件也罢,已经不再是学校里大家谈论的热门话题,甚至可以说已经基本上销声匿迹了。大家谈论的一般都是电视节目、电视剧或好玩的玩具、游戏。那段时期,最热门的话题就要算诺查丹玛斯的大预言了。在万佑子姐姐失踪整整一年的八月五日,我们一家人又出去贴新的寻人启事,分发悬赏征集情报的宣传单。但大家似乎已经对我们所做的事情习以为常了,一直到暑假临近结束,都没有哪个孩子会提起万佑子姐姐失踪的事情。随着那个事件在人们头脑中渐渐淡去,我也逐渐地回归到一个普通的孩子,又能融入同学当中去了。
可是,开学后的某一天,我突然变成了大家躲避的对象。
我主动和同学说话,他们无不转身离开,我若追上去,他们就会跑开,所以我根本没有机会问他们躲避我的原因。如果我再死缠不放去问他们理由的话,我真怕他们直接骂我一句:“讨厌!”所以也就没有勇气再去追问了。以前,有娜娜姐姐保护我,她告诫学校的所有人,不分年级、不分男女,都不能说我的坏话、都不能躲着我。可是,娜娜姐姐已经小学毕业了。不过,我们班里也有一位像娜娜姐姐一样敢站出来保护我的人,虽然他说话的声音没有娜娜姐姐那么大。他叫岛田,据说他爸爸是一名中学教师。一天下午,在放学之前召开的班会上,岛田同学发言了:
“伊藤让全班同学都不理安西结衣子。伊藤,你为什么那么说?请你跟结衣子道歉!”
我觉得岛田同学可能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习过这段话,今天他当着老师和所有同学的面,说得非常流利。这个时候,我才知道煽动大家躲着我的“主犯”是伊藤同学。我和伊藤是二年级才分到一个班的,平时我觉得她挺爽快的呀,属于有话直说的那种人,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煽动全班同学都躲着我。这时,伊藤同学“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可是,可是结衣子怀疑我奶奶是诱拐犯!”
难道我跟妈妈的计划泄露了吗?我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可是,班主任老师似乎比我还着急,她匆匆忙忙地结束了班会。现在回想起来,对于像我这种家里遭遇了特殊情况的孩子,学校应该把我安排在一个老练的班主任负责的班级里。可是二年级时我所在的班级的班主任,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女教师。而且,她对我家发生的事情可能只是一知半解,所以基本上不太用心处理我的事情。
“这个问题等放学之后我单独和安西、伊藤两位同学谈。但是,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可以不理自己的同学,大家清楚了吗?”
班主任能够这样提醒同学们,我心里面已经非常感激。只有岛田同学似乎还不太满意老师的处理方法,但其他同学好像都已经开始反省自己的错误了,脸上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朝老师点头。
放学之后,我对班主任老师解释说,我去县营住宅区的伊藤奶奶家,是为找我家走丢的小猫。但伊藤同学反驳说,她听家里大人说,我找猫只是表面的借口,实际是在寻找诱拐姐姐的凶手。我到她奶奶家去搜查,就等于怀疑她奶奶,因此她很生气。事实确实如伊藤同学说的那样,因此我低着头一直不敢抬起来。
“你真的只是去找小猫吗?”
老师又耐心地问了我一次,我大大地点了点头。可是,在点头的过程中也没敢抬起头来看着老师。
“就是嘛,谁家的大人也不会让孩子孤身一人去寻找凶犯的呀。”
老师这么一说,伊藤同学也点了点头,可她的脸上并没有理解或宽容的表情。但是,老师、伊藤和我的谈话就此结束了。伊藤没有向我道歉,甚至还在心里恨我,可这时老师已经抓起伊藤的手和我的手,勉强将我们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我能感觉到伊藤的手一点力气都没有。从第二天开始,班里的同学就没有那么露骨地躲着我了,但是,我也无法再次融入大家玩耍的圈子里了。大家这样的排斥和之前躲着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班主任老师并没有就此事和我的父母进行沟通。难道她认为我能一手解决所有问题吗?难不成,她真的相信我是去找猫了?或者,她知道伊藤同学说得比较正确,但觉得这个问题处理起来太麻烦,就假装我真的是去找猫了。只要没有成年人对我的妈妈发出警告,我就永远无法从找猫的行动中解脱出来。因此,后来我再打着找猫的旗号去别人家敲门的时候,就多是悲惨的经历了。
“这次怀疑到我头上了!给我滚开!”
有一次,当我敲开了一个孤寡老人的家门时,里面出来的老爷爷当面把我痛骂了一顿,据说他年轻的时候还曾是一位教师呢。他不仅骂了我,还敞开着大门转身回屋给我家打了个电话,他把刚才骂我的话又跟我妈妈喊了一遍。老爷爷的语气实在太恐怖了,吓得我不禁当场尿湿了裤子。恰巧,那层楼里住着一位我的同班女同学,她刚好出来看见了发生的一切,第二天,我的糗事全班都知道了。
事情正在逐渐发生变化,全班同学已经不单单是躲避我那么简单,我还开始成为大家刁难、戏耍的对象。我朝着“校园暴力中被欺负的孩子”扎扎实实地迈进着。使我陷入如此悲惨境遇的始作俑者当然是妈妈,但是,对于学校发生的事情我从没跟妈妈说过,也从没因为此事对妈妈发过脾气。因为我觉得,妈妈越是掺和,事态就会越严重。
能够给我安慰的只有布兰卡。那个时期,布兰卡已经长大,“小猫”的称呼已经无法搭配它的体型,但它依然像小时候一样爱撒娇。每当我感到难过、心酸的时候,布兰卡总会用它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鼓励我:“打起精神来!”然后把它温暖的身体借给我依靠。
与被人孤立相比,被同情更好一点;可是当被大家刁难、戏耍的时候,我会觉得被人孤立更好一点。可是,悲惨的境遇是没有底线的。刚升入三年级不久,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觉得被同年级同学欺负更好一点。
我也升入了三年级,万佑子姐姐就是读三年级的时候失踪的。之前已经慢慢变淡的万佑子姐姐的形象,又一次清晰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现在的我要比当时的万佑子姐姐高出一块,体重也比她当时重。可是,当我打开姐姐当年读过的书时,我发现我根本无法流利地读下去,因为很多汉字我都还不认识。
镜子中映出我自己的形象,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自己的形象和姐姐的形象重叠在一起。在我身上,我找不出一处和姐姐相似的地方。这样的我和万佑子姐姐,即使不发生那悲惨的事件,恐怕也不会成为非常亲密的姐妹吧?虽然我喜欢万佑子姐姐,可是她未必会像我喜欢她那般喜欢我。越思考越痛苦的事情,可我为什么还要有意去思考呢?难道是因为我想把万佑子姐姐的一切从我的记忆中剥离出去吗?
所以,我受到了惩罚。
自从老爷爷打电话训斥了我妈妈之后,妈妈就再没让我提着篮子出去找过猫,有半年的时间我没碰过那个宠物篮了。可是,一天放学回家后,那个久违的宠物篮又放在了大门口。看见篮子的瞬间,我全身的神经不禁都紧绷起来,身体也僵在了原地。可能是听到了我回来的脚步声,妈妈打开了大门,她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