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低下了头，看到了地板上的那滴发暗的红色。苏睿闻到了空气里的血腥气，脊背开始发凉。像是心电感应一般，他和杰瑞米同时抬起了下巴，看向了天花板。

　　“天花板的隔断灯，里面的结构是中空的。”杰瑞米对斯卡德警督描述道，“尸体透过那块矩形的玻璃板，连同断掉的横梁与灯管直接砸穿了下来。”

　　苏睿看着隔断灯之上的那个黑影越来越明显，直到玻璃碎片哗哗地砸了下来，伴随着高速坠落的尸体，“咚”的一声，砸在了他的脚下。

　　他瞬间紧绷地站了起来。

　　“啊——————”

　　不知道是餐厅里的谁先发出了刺耳的尖叫，随之而来的各种惊吓的声音和客人们惊慌而起的脚步声交杂在一起，餐厅里的场面顿时变得一片狼藉。“艾丽!”杰瑞米急急地叫了一声。

　　“啊?!”震惊中的艾丽将注意力转向自己的哥哥。

　　“别看!”杰瑞米一个跨步走到对面的艾丽身边，将她的身体转了过去，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先别乱想!\"

　　杰瑞米安抚地拍着艾丽的肩膀，突然感到了胸口的一阵异样的触感，他惊讶地看着苏睿突然间伸出手，抽掉了他胸前西装口袋里的方巾，就这么盖在了死者的脸上。杰瑞米再次注意起眼前的这个中国人：从尸体掉下来到现在，苏睿一直没有出声，他观察着死者，虽然惊讶，却并不惶恐，杰瑞米觉得，他太过镇静了。

　　像是感到了杰瑞米的探究，苏睿的注意力从尸体身上转移了出来，他再度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杰瑞米。今晚的第三次，两人的目光毫无障碍地碰撞在一起。

　　他们就这样互相打量着对方，周围的嘈杂与慌乱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杰瑞米捕捉到了苏睿行云墨色般的眼眸里闪过的狡黠。像是一种挑衅

　　他觉得苏睿好像在用眼神向他传达什么，可又好像没有。那个当下，杰瑞米的心里闪过自己从一开始就对苏睿抱有偏见的原因：

　　不知为何，他觉得，他们是同样的人。

　　“请再具体描述一下，你当时看到的被害人的尸体特征。”斯卡德警督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在杰文斯盖上死者的脸部之前，我看到了尸体死去后的表情，死不瞑目，双眼圆睁，死得很痛苦。”杰瑞米细细回忆。

　　“整具尸体血肉模糊，身上有很多很严重的咬痕。”

　　“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死的一样。”

　　☆、第 5 章

　　三人从伦敦警察厅走出来的时候夜色渐浓，也许是因为威斯敏斯特是行政中心的缘故，这里的街道略显清冷，行人寥寥。苏睿最先走了出来，随后是并肩而行的杰瑞米与艾丽。他们彼此看着对方，一时相对无言。

　　“你还好吗?”苏睿率先打破沉默关心艾丽的情绪。

　　“我没事啦。”艾丽平静地挤出一个笑容。她的心里的确没有留下太多阴影，但说到底，突然经历了天花板掉下尸体这种骇人的事情，没一点影响也是不可能的。但艾丽是个坚强又独立的女孩，她一直自己默默地平复着情绪，再加上杰瑞米及时的阻挡让她没有看到太多血腥的画面，和警督倾诉完自己的见闻之后，她已经好了很多。“谢谢你的关心。”

　　“我送你回去。”杰瑞米对艾丽说，“你今晚要不要回家里去住?”

　　“不用。”艾丽坚定地摇了摇头，“你送我回宿舍就行，我还有室友呢。”

　　“那你住哪里，我…”杰瑞米转头看向苏睿。

　　“不用，谢了。”苏睿十分果断地拒绝了杰瑞米的好意，“呃…我等一下想去对面那条街上的英佰瑞超市买东西，我可以自己打出租车回去。”

　　“好吧，辛苦了老兄。”说完，杰瑞米拍了拍艾丽的肩膀，“走，我们去停车场。”

　　“啊，等一下。”苏睿叫住艾丽，从口袋中掏出一样东西，“这个给你。”

　　是一块碧色的玉符。

　　“这是什么?”杰瑞米替艾丽把关。

　　“这个有镇静精神的作用，”苏睿解释道，“把它放床边，绝对可以睡个好觉。”

　　对于苏睿真切的热心与慷慨，杰瑞米心里有些惊讶，再想到苏睿在案发后的一系列冷静又成熟的举动，杰瑞米开始放下一些对苏睿的戒备。

　　这个杰文斯似乎是个可靠的人。不过，也不简单。

　　“谢谢~”杰瑞米没有再说话，艾丽倒是开心地收下了玉符，“明天见，杰文斯。”

　　“明天见。”

　　杰瑞米搂着艾丽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苏睿“你确定真的不用…”

　　“我没事的。”苏睿笑着耸了耸肩，有点惊讶明显看他不太顺眼的杰瑞米居然还会关心自己。“去吧。”

　　夜风徐徐袭来，只剩苏睿一个人站在警察厅外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苏格兰场的总部，这里可不是普通人随随便便能进出的地方，苏睿自觉自己算是个“大大的良民”，上一次进警局还是刚来留学的时候去办理例行的居住注册，如今倒是以这样的方式进了一回传说中的“局子”。夜色的掩映下，这座方方正正的大厦显得低调了很多，看起来和平常的办公楼没什么两样，只有大楼前写着“新苏格兰场”的巨型三面体立牌昭示着应有的威严。苏睿就站在这立牌之下，从各个斜侧的对面望过去，是威斯敏斯特充满哥特式风格的街景：高耸消瘦的尖顶，轻盈修长的竖柱，曲线精致的窗棂，还有相间的深色木梁与白墙，一一走进他的视野里，苏格兰场的现代感反而突兀又格格不入了。在这个安静的当下，苏睿觉得周遭的一切氛围都变得魔幻起来。

　　就像今晚发生的事情一样。

　　结束思考，苏睿拿起手机，点开屏幕上打车软件的图标，在进入软件的界面之后叫了一辆附近离他最近的黑色出租车。

　　三分钟后，他拉开出租车门的同时对司机说：

　　“请送我去南岸中心的皇家节日音乐厅附近。”

　　显然，事情不太对劲。

　　苏睿坐在出租车里，回想起那场餐厅惊魂，便越发觉得奇怪。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尸体听起来就已经够惊悚了，云霄堡餐厅的位置在皇家节日音乐厅的最顶层，究竟是什么样的冲击力能让尸体砸穿天花板?除此之外，尸体的死状也让苏睿印象深刻，被害人血迹斑斑的身上伤痕累累，大块大块的咬痕看起来十分可怖，但苏睿还注意到了更多的细节。

　　尸体砸在地上的那一刻，被害人的头部在落地时被撞到了一侧，正好就朝向在苏睿脚下的这一边，死者痛苦的表情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的眼里。虽然尸体的喉咙已经被咬破，但苏睿注意到了死者依然张大的嘴巴，以及脖颈处的淤红——这让他感觉到，也许这个被害人，并不是像看起来的那样，是被什么东西咬死的，在这些咬伤之前，这具尸体的主人也许已经没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