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无罪证
杨姝认真看了几眼,回忆着说:“这条裙子的款式很常见,当晚有两三个女孩儿都穿这种裙子,至于她……”
说着,她孤疑的再次看向审讯室里的吴晓霜,忽然眉心一展:“我想起来了,当晚的确有个女孩儿穿这条裙子,应该就是她。”
楚行云问:“你怎么能确认是她?”
杨姝看向他,温言道:“那天晚上贺总和江先生上楼谈事,我自己留在一楼宴会厅,当时到场的人还不是很多,我记得宴会厅里有个女孩儿避开人群坐在角落沙发里,一直用手护着小腹,我猜她或许是身体不舒服,或许是怀孕了,出于母性的本能在保护腹中的孩子,而这个女孩儿——”
她再次看向吴晓霜:“她的身材和当晚那个女孩儿很像,尤其是她用手护着小腹的样子,非常像。”
楚行云也从窗口里观察吴晓霜,的确在她身上发现了以前不曾注意到的习惯性动作,正如杨姝说的,出于母性的本能,她几乎时时用手护着自己的小腹,因为她孕期不足,孕肚不明显,所以这个小动作很难被人注意。
原来,当晚参加宴会的不是周思思,而是吴晓霜。
楚行云只觉得荒诞,他们一直在追寻周思思上山参加宴会的踪迹,力证周思思的死亡与宴会的联系,力证周思思和孙世斌处于同一立场,利益不相悖的证据,只有证明周思思和孙世斌同时参加宴会,才能推翻孙世斌杀害周思思的可能,因为如果孙世斌想杀害周思思,绝不会将其带入宴会制造众多目击证人,且不会蠢到和江召南有利益勾结的时候,当着江召南的面杀死江召南威胁他盗取国家资金的筹码。
这条思路其实很简单,只是孙世斌至今都不知道,也无法猜到,更无法证实,周思思和他合作,是否是江召南计划中的一部分,换句话说,他被江召南和周思思联合设计,请入瓮中。
他们急于找到证据证明周思思的死与孙世斌无关,却是从一开始就判断错了方向,和江召南有直接接触的不是周思思,而是吴晓霜,这个一直被他忽略的受害者家属。
傅亦把搜集到的一份档案递给他,他接过去粗略的翻了翻,然后卷在手心里,推门走进审讯室。
门开了,透进来一丝光亮,随之而来的是密室外的风雨声。
吴晓霜抬起头,看着脚步沉缓,略有所思,朝她走来的楚行云,她的脸上浮现身处执法机关中应有的紧张和凝重,洁白清秀的面庞看起来是那么的单纯,无辜,又善良。
楚行云徐徐站定在她面前,深不见底的目光波澜不惊看着她的脸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问道:“你父亲杀了你的未婚夫?”
吴晓霜似乎和他独处有些不安,看了看紧闭的门口,见没人进来了,才不得不答:“是。”
楚行云神态愈加柔和,甚至露出一点笑,又问:“他还强迫你和他发生性关系?”
吴晓霜的神色依旧一丝不乱,清澈的双眼毫不躲避的和他对视,话音中多了几分羞耻,说:“当时我年纪很小,不懂,没有反抗,父亲和我的关系就一直维持了下去。”
楚行云从审讯桌后提了一张椅子出来,摆在她面前,很近的距离,他坐在椅子上叠着双腿,右手撑着下颚,面色平和的看着她微微笑道:“你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或许是他的态度太温和,吴晓霜逐渐放下戒心,扭在一起的双手不知不觉的松开,依旧习惯性的抚摸着小腹,眼神中浮现一层追忆,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其实——我在孤儿院长大,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对夫妻经常去看我,他们说很快就会领养我,让我不要跟别人走,但是我等到十二岁,他们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后来我的养父就到孤儿院找我,他好像认识我,但是我不认识他,我没有等到那对夫妻,他们好像把我忘了,我就只能跟他走,后来养父就带我来到银江。”
楚行云累了似的捏了捏眉心,依旧轻声慢语道:“所以你还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们和你的养父之间有什么关系是吗?”
吴晓霜诧异道:“我的亲生父母?和我的养父?他们之间有关系吗?”
楚行云垂下眸子,目光落在她细瘦的手腕上:“那个手镯,谁给你的?”
吴晓霜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佩戴了十几年的银环,神色很平淡,道:“不值钱的银镯子,院长说是在孤儿院门口捡到我的时候,在我身上发现的,或许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东西吧,他让我一直戴着,我就戴着,万一日后他们来找我,也有个凭证。”
楚行云轻轻点头,抿着唇角微微一笑,问她:“你现在还在等他们回来找你吗?”
题外话聊的太多,并且楚行云的态度太过反常,所以吴晓霜一时被迷惑的警惕很快复苏,慎重的看他一眼,眼神里的温情已经褪去了,道:“不会了。”
楚行云却看着她的眼睛,不容她回避:“你的确不应该再等了,因为他们已经去世了。”
对于两位素昧谋面的生父生母,别说感情了,吴晓霜对他们丝毫印象都没有,所以楚行云说出他们的死讯时她并没有丰富充沛的情感,只是怔了一会儿,然后把眸子低低一垂说:“哦。”
楚行云盯着她温柔的眉目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卷在手里的档案打开,挑出一张照片递给她:“看看,熟悉吗?”
吴晓霜看他一眼,略显孤疑的把照片接过去,看到照片里依偎而笑的一双男女,目光骤然一亮,抿着唇角似乎是想笑,说:“他们是,以前经常看我的那对夫妻。”
楚行云点点头,道:“往下看,看这个女人的手。”
吴晓霜顺从他的指令往下看,唇角那似微弱的笑意瞬间凝固,像是春色熹微的大地忽然迎来倒春寒,把那些脆弱而鲜活的生命全部冻结,抹杀。
楚行云道:“看到她手上的银镯了吗?如果我没猜错,她就是你的母亲,你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这一切对吴晓霜来说太突然,而楚行云温和柔善的假面就此撕破,像是没看到她眼中闪现的泪光般,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深呼一口气为接下来的长篇大论做准备,迎着她惊诧探寻的目光,斜着唇角讪讪一笑,不含任何情感色彩的冷声道:“出车祸,很惨烈的车祸,你的父母和你两岁半的弟弟都在车祸中丧生,替他们打这场命案官司的就是吴耀文,你现在的养父。”
不知道吴晓霜是以怎样的心情听完这个故事,楚行云向她讲述的时候,只感到心里一片荒凉。
“总之,吴耀文败诉了,被剥夺律师执照,被刑辩行业排挤,被地头蛇打压报复,最后不得已远走他乡,或许是为了偿罪,领养了已故当事人抛弃在孤儿院的女儿,带她来到银江定局,还给她找了一个母亲,几年后却被妻子意外发现他是同性恋,导致妻子和他离婚。”说着,话音一顿,语调更深沉:“你知道你的养父是同性恋吗?”
吴晓霜此时呈现一种痴傻的状态,一时接受的信息太多,她的情绪跟不上反应,心境跟不上变化,只能用迷茫而惊疑的目光看着楚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