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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婆

作者:诗无茶 时间:2023-01-07 04:10:45 标签:年上 狗血 玄幻

  见谢九楼垂眼缄默,他摇了摇头,同楚空遥招来的两个侍卫进了殿门。
  天已见白,屋内传出第一声痛叫。
  那声音短浅急促,像叫到一半被人生生咽了下去。
  山脚有座永净庙,约莫是才建不久,庙内佛像金身,庙外红丝绿带,太阳一出来,便有虔诚的信徒来庙供奉香火。
  谢九楼在云雾处垂眼看着熙熙人群,百姓逐渐络绎不绝,庙外青铜鼎的香火缠绕成缕缕长烟杳于山间。
  殿中哭喊声愈发撕心裂肺。
  谢九楼握紧双手,铁了心不迈一步。
  他听见提灯拍床撞柱,听见他像小兽那样嘶嚎挣扎。
  “当真不去看一眼?”楚空遥展开扇子,有意无意摇着。
  “不去。”谢九楼转过身,微微仰头吸了口气,“他被我骄纵惯了,只怕一见我,虽有一分痛,也要给他喊成十分。”
  他背着手,摸着那个扳指不停地旋转。
  楚空遥沉默一息:“何苦。这会子又装起冷面无情的大家长来。”
  提灯的喊叫逐渐沙哑,伴随着铜盆玉枕被打翻在地的动静。
  扳指在谢九楼手上快被转得生了火,终于在提灯一声长长的嘶喊后,他鬼影一般破门冲进殿内。
  提灯被床上床下两个侍卫别着胳膊,按住双侧蝴蝶骨,额头磕在床沿,已破皮流了血,脖子低低垂着,喘息急促。白断雨推高他后背衣裳,才把一根新的银针插入他脊中七寸,脸色冷硬沉着,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侍卫听见破门声,抬头一看,刚要喊“九爷”,被谢九楼用眼神噤住。
  又是一根新的银针扎入皮下,提灯死命顶着床头,佝着脖子发出垂死的喊叫,手抓住床沿侧边的木板上,发出刺耳的挠木声。侍卫已有了经验,不管他发疯挣扎,只谨遵老头子的吩咐使力按住。
  谢九楼抢步上前,把床外侧的侍卫拉开,自己坐了上去,再用唇语吩咐床内的人一并下去。
  “可是……”
  “下去。”谢九楼接过提灯被别得发红的胳膊,眼也不抬,只管把人往自己腿上挪。
  提灯在混乱中嗅到一丝谢九楼的气息,只蒙头往他怀里钻,双手解了禁锢,立时圈住谢九楼的腰,十个指头攥紧谢九楼的衣摆,抵死不愿撒开。
  “是我……”谢九楼搂住他发丝散乱的后脑,一遍一遍从他鬓发处往后抚摸,“别怕,提灯。是我……”
  侍卫尚未退到殿门,却听床上的嘶喊挣扎声渐停了。
  他二人从低垂的视野中勉力抬眼一扫:白先生仍一言不发施着针,九爷半佝着身子,敛眉低眼,一缕一缕地给提灯顺头发。提灯埋脸在九爷怀间,只瞧得见一个后脑勺,还倒抽着气疼得打颤,却硬是一声哼唧都听不见了。
  一捱便捱到日上中天,提灯在行针的过程中昏迷过去,老头子说这一昏不知要昏几日。待他收拾完,谢九楼亲自打了水给提灯把身上擦过,喂水喂不进去,只能取锦帕打湿后给提灯唇上蘸湿几次,方才轻关殿门出来。
  楚空遥在外头候了许久,见谢九楼神色阴郁往外走,便跟上去:“再怎么想心硬,到底还是为他掰成一瓣一瓣的。”
  谢九楼沿着盘山路扶栏下山,越走,越像往山下那座神庙去。
  “做什么?”楚空遥问,“再不高兴,人家庙子没惹你,总不至于砸了它撒气。”
  “这话从何说起。”谢九楼道,“我不过是想进去拜拜,给他祈福。”
  不多时便进了庙里。
  谢九楼接过香,借鼎中香火点燃,对着观音像把香高举额前,闭眼片刻,再插到鼎中。
  楚空遥更笑他:“真真是病急乱投医了。素来不信神佛的,如今也拜庙祈福了。”
  “以前我不是不愿信,我只是不懂——现在依然不懂。”谢九楼昂首望着眼前高峨的金身观音,仍背着手,转动着拇指处的玉扳指,“神佛本就作为众生的信托而存在,没有众生,神佛便无意义。可他们既是神佛,为何看着苍生受苦,却毫无作为。万千香火,所托为何?”
  楚空遥颔首静默,又调侃:“说的是。我看一庙神佛救过的人,还没你打一场仗来得多。你既不信,还来拜他作甚?”
  “我本不信,却希望是真。”谢九楼移开眼,心中想到提灯静卧在床的模样,又隐隐作痛,再次望回去道,“若有神灵,纵知命不可替,只盼让我痛九分,他痛一分。”
  他说完,久久凝视着这座镀金的无相观音,又喃喃道:“我若当真是你泪中人,就准我赊你这桩悔歉,保佑保佑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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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提灯是不哭不闹的乖乖小狗啦


第79章 79
  79.
  二人一路缓行至行宫前,白泽仍安安静静蜷在栏下不敢进去,楚空遥对着它沉吟片刻,忽问:“老头子同我说,那日他告诉你,他曾在永净世见过白泽,你说你不信?”
  谢九楼道:“我那时急着去找提灯,只当他那句是玩笑。白泽是山间异兽没错,可观音坐骑,却是谁也说不准的。”
  楚空遥笑了笑:“他行走世间两百余年,众人叫他半神,皆因习惯了听他被称作半神。你可知这‘半神’二字,从何而来?”
  “难道不是因为他行医如神,救过许多性命?”谢九楼见楚空遥默然,便道,“莫不是我太想当然了?”
  楚空遥仰头望了望碧空如洗的天:“老头子他行医杀两界,其中‘穿骨’之术最为人所道,一掌下去,轻重不一,结果便不一,轻则破人骨中玄眼,使一个高阶玄者自此沦为废人,重则隔空把人骨珠粉碎,要人性命。你知不知道,他第一个使此杀招的对象是谁?”
  “谁?”
  “他自己。”
  楚空遥摇摇扇子:“世间有神,你总不信。老头子又是个从不愿与人多费口舌的。真假之争,他更是不屑一顾。所以他从未向旁人提过,他见过真正的神。”
  谢九楼愣了愣。
  “永净世三千神龛,至今还有一个他的神位。”
  两百年前,白断雨还不是半神,也没被冠上“漠堑穿骨手”的名号,只是山间药观里一个普普通通的放牛娃,整日拿根笛子,坐在牛背上,不采药的时候就吹笛子玩。虽是世间罕见的玄道格者,但因深居简出,没多大追求,天赋归天赋,他努不努力是他的事。
  契机来源于一场梦境。
  “永净世有一位凛然如风的先天神,叫山鬼。”楚空遥说,“先天神祇,若非到了观音和能仁这般境界——负责教化众生的,大多都各司其职。而山鬼,则是司梦之神,掌管娑婆众生梦境。”
  山鬼与后天神不同,后天神皆是娑婆肉体凡胎的玄者练至五阶“突天”境后,到登镜台比试的胜出者,一心渴望永净圣境,厌离凡尘。
  偏这位山鬼,碍着先天神的身份,生在永净,活在永净,从未见过凡尘是何模样。她心生好奇,又不便亲自入世,便利用司务之便,整日化身钻入凡人梦境,与人比武打斗——永净世先天神为尊,又主张去戾化祥,不盛比试之风。唯一一个和山鬼性子那般放浪形骸的,只一个无相观音,偏又是个不好惹的主,整日见首不见尾,神龛之上,几百年不见归一次位的。
  山鬼耐不住寂寞,便时常在凡人梦里找人切磋,因在凡人之梦,也要卸下一身神力,赤手空拳,偶尔也能找到几个聊以解乏的对手。
  白断雨便是其中一个。
  他第一次梦见山鬼时有幸在她手下过了一百来招,这使山鬼兴致大好,多年入梦第一次棋逢对手,便在离开时扬言会二度来寻。
  起先白断雨也不信,直到他三次连败在山鬼手下,梦醒之后,抓着人便说自己见过天神山鬼,时常与她以武相会。可常人哪会信一个牧童的话,只扬扬手,对他说:“你疯了。”
  日子一长,人人都只当他癫狂,只有白断雨自己知道,那是真的司梦之神与他空境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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