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
偏作画之人手笔诡谲,技法太过巧夺天工,平平一张宣纸,描出青丝三千,黛眉杏眼,画中人竟逼真的像要从屋顶走下来一般。
这是个梳着双角髻的少女,模样不过二八年华,发髻以缎带盘就,编得简单精巧,衣着一般华贵,算不上夺目,但也光鲜亮丽。最好看的是那张脸上的笑,宛然可爱,纯真自然。比得月季失色,海棠无光。
提灯看完,眼中并无波动,只对着画唤了一声:“囡囡?”
屋中杳然,寂静无声。
提灯便不再看。
正要往对面床帐迈步,身边一尺之隔的乌木柜子里响起沉闷的敲击声。
这声音按着节奏来,每敲两下便停一会子,而后再敲,再停。
提灯屏息听了几个来回,里头的东西像是不耐烦起来,敲打的力道大了,速度也急了。
他仍按捺着,只侧身对柜子道:“囡囡,在里面吗?”
那声音又缓下来,轻轻的,带着快意。
提灯伸出手,摸到柜门,四指往内一抠,扒开一条缝。
从缝里透进视线,一片漆黑。
他沉默一瞬,猝不及防将柜门大力朝自己一拉,同时后退一大步。
一大团黑雾如脱缰般骤然释放出来向整个屋中漫延。
提灯对上柜子角落里那双猩红的竖瞳。
他在这一刹猝不及防响起昨日落水时的所有事情。
那阵缠住他双脚的缭绕黑气,将他扯向水中的怪异力量……也是这双竖瞳!
之后他便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装神弄鬼!”提灯瞬息恢复原貌,屈膝拔出靴中短刀,发了狠朝柜子里那对眼睛刺去。
对方先前还没反应过来,和他对视眨眼,不明所以似的。
眼下提灯容颜突变,刀剑不过毫厘已近跟前,那怪物瞳孔忽地一缩,直直对着提灯,悬在眼前的匕首就此硬生生落了下去。
提灯被迫僵住手,踉跄两步,头晕目眩之际,黑气倏忽拢作一团,自柜子中冲出来把他撞倒,而后顶破窗户逃之夭夭。
提灯自此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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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灯不弱,谢九楼也不弱。本文阎罗王设定跟传统神话里有些不太一样,后文会写到解释。
第10章 10
10.
“提灯……”
“提灯……醒醒……”
怀里人先皱着眉头低吟了一声,接着才朦胧睁眼。
谢九楼等提灯眼神清明了,便问:“醒了?有没有哪不舒服?”
他先时被提灯勒令在院子里等着,忖度房里不过一个小孩子,提灯进去,也不会遇到什么威胁,便按捺住了。
谁知等了不多时,先是听见提灯在里头说话,其次就传来不小的动静。
谢九楼一股脑冲进去,只瞧着屋里窗子破了个大洞,提灯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脚边一个摇摇欲坠的大柜子——再晚一刻,那柜子就砸在提灯腿上。
提灯揉着太阳穴坐起来,脑子里昏沉沉一荡。
“别乱动。”谢九楼扶着他,“脑袋后边摔着了,慢点。”
眼下二人已回到自己卧房中。
提灯四处看了看,突然问:“只有脑袋摔着了?”
谢九楼一听,什么话。什么叫只有脑袋摔着了?还嫌作死得不够?
他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想怎么样?缺胳膊少腿吗?后脑上那么大一个包不够你长教训的?成天嫌我跟着,结果呢?不是溺水里就是摔地上,离了我你能有半刻安生吗?”
提灯老老实实不开腔了,只一个劲儿颓在床上沉思。
谢九楼转过去自己作了会儿闷气,气不过,又转回头梗着脖子问:“到底还有没有哪不舒服?”
提灯摇头。
谢九楼又急了:“都说了叫你别乱晃!仔细一会子头疼。”
提灯沉默了一下,嘴里突然蹦出来一声:“头疼。”
谢九楼立时坐不住了,按着提灯枕到自己腿上,一层层拨开头发检查:“哪儿疼啊?我说什么来着?……是不是这儿?”
提灯赶忙点点头,点了两下,又想起谢九楼才骂过不准动,便马上不点了,只小声说:“你替我揉揉。”
谢九楼便用指腹极轻地在提灯后脑鼓包周围点着,又骂道:“说什么都不中用,你独断专行到死。我的话十句你能听进去半句都是好的。等你……”
提灯正听着,话突然断了。
“什么?”他摇了摇谢九楼的膝盖,想蹭起来,又被按回去,“等我什么?”
谢九楼安静了几息,低声说:“等你到了他那儿,要是他的话你愿意多听几句,也未尝不可。”
提灯一怔,后脑替他揉伤的手也慢慢不动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提灯先开了口:“我在囡囡房里,看见……”
“看见什么?”谢九楼问。
“一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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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已入夜,姜昌至晚未归,城郊到城里路途迢迢,他一去一回,和那妇人两个都不像带着钱财能雇车的样子,若随意摘点首饰当路费,又怕歹人起贼心。提灯和谢九楼商量着,一夜路程算正常,若明日还不见人,纵使不认路,他们也得寻着去看看。
谢九楼心里还跟提灯闹别扭,下午他话说成那样,提灯竟是一句反驳也没有。他面上不做声,晚上进了房,哪管提灯早坐在床上看着,只一头栽在地上草席上就要睡觉。
背着提灯躺了半晌,谢九楼悄悄儿一回头,提灯还坐床上望着他。
谢九楼一骨碌坐起来:“不睡觉看我做什么?要在床上坐成观音吗?”
提灯目光在他脸上试探着不住逡巡,发现这人可能又莫名其妙生了邪气,也不指望谢九楼上床来睡,便说:“你把衣服还我。”
谢九楼听着这话,汗毛都气得竖起来,只道还有没有王法了:“还你?还了你我穿什么?再者还有,什么叫还?我的衣服给你,你也管这叫还?我人跟着讨你嫌,偏一件衣裳你倒离不得了。你讲不讲道理?”
提灯低着眼睛不说话。
谢九楼更来劲了:“做了三十年人又当三百年阎王,我怎么不晓得自己原来是个便宜冤大头!连人带心给人骗去充了珍珠,岂知自己只是个鱼眼睛罢了!现下他要去找真的珍珠了,我还得巴巴剐一层皮捧上去,供他一路上消遣!就这还讨不到一声好,要把你往窝里赶呢!”越发说得提灯缄默。
谢九楼一面恨气说着,一面两手把衣服脱了往提灯床上一扔:“拿去!您要抱着睡就趁早,到了什么阿海海跟前,可不得紧着收拾起来,否则叫他见了,说是哪个野男人的,白惹我一身腥。”
末了还气不过,兀自嘀咕:“也不晓得哪个锅出来的香饽饽,要你上赶着去找——嘁!若真是在意,早奔来了,哪轮得到你现在孤身前往的。路上出点事,音讯断了,也不见得他会在乎。就这么个夯货,都被当作万金油……我谢九楼还比不上!”
提灯面露不忍,欲言又止。
他越这样,越等同火上浇油。谢九楼瞧他这样子,气急反笑:“怎么?你还心疼上了?嫌我话说得过分了?我才说了几个字?他听见了吗?他指不定在哪不痛不痒呢。倒是我们提灯,人没见到,先替他委屈起来了。也不见得平时候对我有这份心。”
话一说完,冷冷一哼,哪也不看,光着胳膊一力掀了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蜷在草席上睡了。
约莫半炷香时间,谢九楼后背被褥被掀开一角,提灯钻进来,贴上去抱住他。
谢九楼自黑暗中睁眼,一动不动。
提灯的手不安分,一臂穿过谢九楼肋下,一臂搭在他腰上,他上面又没穿衣裳,只感觉到两处冰冰凉凉的手心自己腹间胡乱游走。
谢九楼腰身劲瘦,比肩略窄,平日腰上力气如何,更没人比提灯清楚。如此躺着,只摸到腹部仍旧紧致,起肌分明,无论贴到哪,手感都不可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