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
叶鸣廊:……
叶鸣廊轻咳道:“这个问题……要不还是……先跟我商量一下……”
鹤顶红正想解释,就听提灯说:“囡囡不过十几岁,伤不了人。你若实在不愿,也能跟我换,到隔壁将就一晚。我只多嘴一句,隔壁住的,是三百来岁的妖怪。一夜见不到我,便要发疯,四处杀人的。”
“……”
叶鸣廊莞尔一笑:“此处窗明几净,空气清新,我觉得住这里挺好的。”
鹤顶红擦擦鼻子,忽觉自己先前对谢九楼的讨伐言过了些。
就提灯这信手抹黑的缺德劲儿,跟谢九楼那臭脾气是天生一对,谁也不欠谁的。
“那你好生休息,我叫人送饭上来。吃过了,明儿再带你出去。”
提灯说完便要离开,却被叶鸣廊叫住,于是又问:“还有事?”
叶鸣廊略显局促道:“能否请公子差人去家宅,叫我家小厮替我拿套换洗的衣裳来?这衣裳若在平时也能将就,偏偏今日我扮过观音,一脱一换的,里头怕不干净。且过了节的衣裳,二日接着穿,也不吉利。”
还有一话他没好意思说。
方才与那位拿着折扇神仙一般的公子同行的另一位,虽先他们一步进了客栈,叶鸣廊没见到样貌,却把那人大概打扮看了清楚。
他本是爱去戏班子扮点旦角当玩乐的,这地方里混的那些人最注重模样行头,不说贵重,却是光鲜漂亮要紧,登台有登台的规矩,下来了,那一个个爱干净、要独特,是最唯恐被人比下去的。
他今日穿了身鹅黄衫子,本自以为看得过去,岂料客栈门口见着那闪身而过的人——哪怕容貌模糊,却只要那快快的一眼,叶鸣廊便知对方绝非凡俗。家底背景姑且不论,只那样的体态气度,没些经年累月的教养和沉淀,定难以似那般挥带在举手投足、一息一步之间。
若真论虚荣,叶鸣廊自认不算。可同人家撞了如此相似的一身打扮,那人又与眼前这两位公子认识,他日再见难免同行,自己何苦讨个没趣,自知同衣不同人,还硬要当个绿叶去衬红花,叫人看看什么叫东施效颦?
这衣裳,还是能换就换了好。
“去你宅子叫人送来未免麻烦。”提灯想了想,“若你不嫌,把身上尺寸告诉我,我去成衣铺子给你买一件。”
这样也行。
“那麻烦公子了。”
叶鸣廊道了谢,报完尺寸,提灯细细记下,临走又问:“要个什么颜色?”
叶鸣廊沉吟片刻:“湖蓝吧。”
-
鹤顶红和提灯刚出来,就撞见楚空遥正抬手掩上谢九楼的房门。看模样,对方也是从屋里出来的。
俩人对上视线,楚空遥先问:“到哪里去?”
提灯说:“去成衣铺。”
“哦?可巧,我也去成衣铺。”
提灯眼珠子朝紧闭的房门一瞥,问:“那些衣裳,你看得上?”
“自然不是我要。”楚空遥握着扇子无声往门里指指,“早前儿落了件脏衣裳在铺子里差人洗,估摸这会子洗完了,我去取回来。”
“他怎么不自己去?”
“出不了门。”
“出不了门?”提灯一思忖,又问,“衣裳怎么弄脏的?”
楚空遥弯弯眼:“自己问。”
又冲提灯后头道:“小鸟儿跟我去取衣裳。”
鹤顶红正抱着胳膊靠门发神,听这话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愠怒道:“叫谁呢!”
提灯略侧过头:“烦你替我去一趟。”
鹤顶红问:“那你呢?”
提灯没有说话,视线定格在谢九楼的房门上。
里边儿谢九楼正剐了一层外衣扔到地上,一个人穿着薄薄一身里衣窝在桌子边生闷气,脑子里又想着楚空遥方才在房中同他说的那番话——
“我瞧车撵上那公子,虽也俊俏,可样貌么,与你别说七八分像,就是三两分,也挨不着你的,当不是你想的那个。再者,倘或他真是那个人,提灯若在乎,怎么连推都懒得推他?自个儿大剌剌走在前头,一见了你,倒比对他更积极。你觉着提灯看重他——如今这场面,倒像是驳了你这份猜测。究竟是不是什么阿海海,不打紧。一来若不是,那这衣裳便是个误会,你无端扔地上赌气,待会儿提灯见了,岂不嫌你小性儿;二来那瘸子要真是,依提灯对他的态度,岂不说明,他在提灯眼里,也没那么重要?”
谢九楼思来想去,一只胳膊靠在桌上拿起又放下,最后低了低头,还是决定捡起来。
刚离凳,外头响起敲门声。他只当是楚空遥去而复返,便仍旧怏怏地问:“还有事?”
外头安静一息,说:“没事。”
谢九楼脊背一绷。
提灯又接着说:“没事……你让不让我进?”
谢九楼知道提灯要进,他拦不住,只忽一想到楚空遥临走前额外嘱咐的,叫他遮好自己这伤。且听着身后提灯已经推门了,谢九楼慌着,把头发一散,将披落在后背的部分拢作一把,全抓到一侧颈边,只这样还遮不完脖子前的纱布,稍微一动,细看就能瞧见。
他便蹲着,怀里团着那身鹅黄衣裳。提灯进来时,两个人都不说话,还是谢九楼自己沉不住气,略往后侧方扫了一眼,恍惚见提灯坐在凳子上,正歪着脑袋看他。
“你看什么?”谢九楼问。
“看你这回又使哪门子小性儿。”提灯说。
谢九楼心道这真应了楚二的话,于是冷笑:“我可使不起。”
他慢慢站起来,仍不转过去,揣着衣裳走到床前:“隔壁就安顿好了?你不歇着,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提灯缓步走过去,这才问起他身上的衣裳,“离天黑还有个把时辰,你就睡了?也不等我。”
谢九楼说:“我不睡。”
顿了顿,又改口:“我睡我的,等你做什么?”
提灯当没听到,只问:“既不睡,好端端的,脱什么衣裳?难不成这件也弄脏了?”
“哪有那么容易脏。”谢九楼顺着提灯的话接了,说完才一惊,扭头问道,“谁告诉你的?”
提灯已近他身侧,见谢九楼转过来的脸色,便知衣裳弄脏的事并不简单,当下并未急问,只按捺神色道:“楚空遥。”
谢九楼蹙眉:“楚二?”
刚才不是还叫他不要让提灯知晓,怎么一转头,这人自己先跟提灯说了?
提灯目光细细扫过谢九楼的脸,再慢慢下移到他脖颈处,见着他衣领上方被头发盖住的地儿,不动声色停留一瞬,淡淡问道:“没什么大碍吧?”
谢九楼下意识把脸别向另一边,侧了侧身,挡住提灯视线:“没事了。”
提灯垂下眼,突然轻声道:“呀。”
谢九楼微微转过来,问:“怎么了?”
“昨儿我身上戴了只戒指,今早起来便不见了,许是上一夜落床上了。”提灯往腰间摸摸,“你替我找找。”
谢九楼一听,先没多想,把手里衣裳放一边便弯腰进帐子里翻起被褥来。
一面找,一面问:“你几时戴的戒指?什么模样?”
提灯冷冷瞧着他后脑,无声靠过去,倾身时说道:“铜的……戴食指上……”
一语未尽,提灯忽一伸手,抓着谢九楼胸前那把头发撩到脑后。
这动作来得快速麻利,谢九楼毫无防备,颈侧包着纱布的伤口已全然暴露在提灯眼下,渗到最面上那层的鲜红血迹依然触目惊心。
他再抽身捂着伤口看过去时,提灯神色已是一片森然。
“谁干的?”
他只听提灯从齿缝中挤出这么一句。
谢九楼退了一步,快速走出床帐,到卧房中间背对着提灯,却是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