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
看得鹤顶红当即便呆了。
楚空遥却不问如何,只笑着打趣:“怎么你二人今日闲得慌,挨个洒血玩玩?”
谢九楼脸色阴沉得厉害,并不搭理他,径直往房里走,只路过楚空遥时横他一眼:“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楚空遥并不恼,笑吟吟帮谢九楼关上了门。
鹤顶红愣了半天,门一关才惊醒着要进去看人,被楚空遥拎着后领拉回来:“你是觉着自个儿比他会照顾提灯,还是觉着提灯比起他,更离不得你?”
“可是……”鹤顶红一急,“谁知道提灯这伤是不是他弄的!”
话音一落,房门蓦地从里被打开,鹤顶红下意识噤了声,眼睁睁目送谢九楼满脸寒意地下楼。
“……他干什么去?”
“打水,给你家宝贝提灯擦身。”楚空遥睨着他,“现在还担心提灯会出什么好歹么?”
鹤顶红一时语塞,撇了撇嘴:“我也能做。”
楚空遥忽然负手倾身过去:“他做,那是他跟人家提灯日夜同床共枕的关系,应该的;你做?你什么身份,上赶着去伺候?小厮、下人不成?”
“小厮如何?下人如何?”鹤顶红扬着脸,倒逼得楚空遥微微一退,“提灯愿意,我便做。哪像你楚二公子,是整日高高在上,杀了人都要奴才擦刀的主子呢?”
楚空遥笑容一僵,眼角竟缩了缩:“我们三百年前见过?”
鹤顶红冷笑:“一只山野精怪,哪里能入二公子的眼。”
他将身一撤,转头便回房去了。
楚空遥瞧着他的背影,恍惚间看到鹤顶红的手腕处,自袖口露出一角黑色缎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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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灯醒来已约莫夜半。
房内一灯如豆,正将熄未熄。
他睁眼时并未感到太多不适,屋里昏暗,谢九楼披着那件湖蓝底织孔雀莲花纹的锦袍,坐在床前脚踏,一手撑着下颌打盹,身躯挡住床前大半灯光。
提灯很快适应了光线。
他先是感觉自己手上攥着什么东西,用指头摩挲两下,应是极软的布料。
提灯低下眼,见谢九楼另一手搁在床沿,本该垂在一侧的锦袍袖子此时掩在被褥里——这就是被他抓在手里的东西。
他松了手,目光悠悠转回谢九楼脸上,瞥见谢九楼脖子下的纱布,自己身上同一位置的伤口才后知后觉有了痛感。
谢九楼后侧方放了盆水,早凉了,锦帕搭在盆沿,血洗不干净,呈现淡淡的红色。提灯身上已没了多余的血迹,衣裳也换了干爽的一套,领口有些大,不消看,他从睁眼那一刻起就闻出自己身上是谢九楼的衣裳。
他对着这张脸看了很久,被子里的手慢慢伸出去,小心翼翼握上谢九楼的无名指。
起先提灯只敢抓一个指节,抓住了,谢九楼并没醒,他便大着胆子又往前伸,抓住大半根手指。
这时谢九楼醒了。
提灯心下一空,却忘了闭眼,怔怔和谢九楼对上视线,反把谢九楼瞧得一愣。
须臾,谢九楼先开口,声音有些涩哑:“……醒了?”
提灯悄悄紧了紧抓着谢九楼指头的那只手,点点头。
许是谢九楼太疲惫,还没从刚才那一觉彻底转醒,眼下二人在朦胧光晕下对视少顷,白日发生的事渐渐有三两碎片跌进谢九楼的脑子。
提灯这会子缩在被子里,露出巴掌大一张脸,乖巧得很。两只眼睛干净得一如从前,玻璃珠里荡着烛火那样灵透,直勾勾的,带着点故意露怯的讨好,像过去无数次谢九楼以为的那样,不过一只摇尾的小兽,给点甜头就能喂熟。
提灯这样子,差点就叫他恍惚了。
如果不是满屋自尚未褪去的血腥气,谢九楼真要怀疑夜前下午的事是他一场幻觉。
他将手指从提灯掌心一抽,兀自起身,不咸不淡道:“那你再休息会儿。”
提灯眼珠子跟着他往上抬:“你呢?”
谢九楼拉了拉身上的袍子:“我出去走走。”
才一转身,提灯便又快又准地逮住他袖口。
“陪我睡会儿。”
谢九楼一动不动。
提灯扯了扯袖子。
谢九楼还是不动。
提灯又扯扯。
“早前不是那么能耐?”谢九楼突然侧过脸来,冷眼朝提灯乜斜道,“这会儿装哪门子乖?”
提灯仍逮着他没放,低着眼皮小声说:“被子钻风,吹着伤,怪凉的。”
“……”
良久,谢九楼嫌恶着哼了一声,把肩上袍子一扯,用力扔到床角,掀开被子便躺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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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楼:有点骨气,但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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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收咯,谢谢大家!)
第29章 29
29.
提灯只觉被子一起一落,腰上给人一捞,便被谢九楼一把薅进了怀里。
眼前喉结微微滚动,提灯眨了眨眼,正要抬头说话,就听头顶冷冰冰地说:“不睡我就走。”
提灯沉默了一下,慢慢把头低回去,安安静静抵在谢九楼颈窝。
房里沉寂了大半晌,谢九楼忽然“啧”了一声,往后躲了躲,皱紧眉头低眼呵斥:“狗儿么?胡蹭什么!”
原来提灯一直在他脖子边有一下没一下拿鼻尖儿顶他下颌,听他这么一训,便抬起头,盯着谢九楼看了会儿,又把目光从谢九楼眼睛移到嘴唇上,看完又抬眼盯回去。
如此三两个来回,看得谢九楼心里又毛又痒,赶紧错开眼,只低了声音,不似先前凶成那样地问:“还睡不睡了?”
提灯的手抓着他后背衣裳,谢九楼躲,提灯就迎,无声无息挪了几寸过去,用鼻尖和嘴去挨谢九楼的下巴,蜻蜓点水似的,只细热的呼吸时不时拂过谢九楼唇畔。
这么挨蹭了会儿,提灯又停下,还直着脖子一个劲儿望谢九楼,眼珠子都不转。
谢九楼虽忍着不看回去,也怕再过个一时半刻,提灯的眼神就快在他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换了几次呼吸,他才缓缓转回眼,绷着脸道:“就一下。”
提灯问:“两下行不行?”
谢九楼眼一横。
提灯说:“那就一下。”
这才叫谢九楼缓了脸色,慢慢儿低头过去,轻轻和提灯挨了下嘴。
亲过了,谢九楼双唇一离开,提灯自个儿抿了抿,像没尝到味儿,还要跟着凑过去,被谢九楼捏着后颈拉开:“别得寸进尺。”
——还生着气呢,还想亲几下?
提灯见没得商量,便耷下眼皮不说话。
谢九楼手一松,他又游鱼一般钻到对方怀里去,不讨亲嘴儿了,就搂着谢九楼的腰不撒手。
两个人无言半晌,不知房中是灯燃尽了,还是窗没关紧,打哪飘过一阵风,几个眨眼,便黑了下来。不多时,才又浮出片片月光,寒沁沁的,更添几分说不出的冷清。
谢九楼下巴搁在提灯头顶,一手穿过提灯肋下抱着人,一手摸着提灯后脑,眼底幽幽暗暗,终是问道:“自己下那么重的手,疼不疼?”
提灯点头:“疼。”
“我当你不知疼的。”谢九楼想到他下午那副神态,便忍不住想提声训人,临了还是心疼多些,一下一下顺着提灯的头发,说,“下次别这样了。”
提灯不吱声。
谢九楼知道,这是提灯不答应他。
提灯答应他的事,一定会说“好”,不答应他的事,却不一定回说“不好”。
像此刻这般装聋作哑的时候,倒更多些。
倘或下次他再一声不吭挨了伤回来,提灯还要效仿今日这么干的。
“你啊。”谢九楼叹了口气,渐渐合眼。
许是太过疲惫,他还有话想说,脑子却愈发混沌,东拈一点西想一阵,有一句就说一句,也不管伦次了。
“他日我再伤到或如何,若还有救,随你怎么胡闹好了。若没救,你怎么能叫我带你去死呢。你逼我发这誓,未免太狠。”他声音渐小,最后只动几下唇,话没说完便睡着了,“你就是仗着我,仗着我拿你没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