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
见谢九楼神着不接药,他拎起罐子晃了晃:“药拿好,省着点用。叫你家提灯整日里少到处疯,身上弄出口子还得我收拾。”
“提灯很听话,几时在军营到处疯过?”谢九楼把罐子攥在手里,“只是不经意有些擦伤,他自己也不知晓的。”
一语未了,外头有个巡查兵请见。
谢九楼召了,那人披甲执锐跑进来,跪在他方寸前,离他极近,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只听那人头也不抬地说营地外有个尼姑求见。
“尼姑?”谢九楼蹙眉,“什么尼姑?”
“半穿袈裟,露了一条手臂,说有话要问九爷。”
“问我话?”
“她问你……”那士兵阴恻恻抬起眼睛,骤然从袖子抽出一把匕首,飞身而起朝谢九楼刺去,“听没听过第七歌!”
谢九楼负手侧身,堪堪避过直击面门的一刀。又抬脚将那人没收回去的胳膊往上一踢,举手抄过对方落下来的匕首,旋身又往那人背上踹了一脚,士兵应声倒地。
他单膝磕住那人脊骨,将其双手反剪在后,附身将刀刃逼在对方喉下,不疾不徐道:“怎么混进来的,说。”
哪晓得那士兵直着脖子,把喉咙往刀上一抹,瞬间咽了气。只是死去那一刹,眼中才划过一抹不可思议,像是突然清醒,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没来得及反应。
谢九楼觉得怪异,忽瞥见这人后衣领子露出一角黄色,便往下一扯,这才见到一张黄澄澄的朱砂符。
“傀术?”楚空遥将符纸拿在手里,与谢九楼对视上,“直接操控活人……有此境界者,只有一个——金袈魔尼?”
谢九楼凝视着脚下尸体:“我与她从未打过交道,她为何而来?”
楚空遥掂着扇子:“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来,来了派个虾兵蟹将刺挠你一下,也不是真为了杀你——声东击西,有所图谋。你想想你近日得了什么宝贝?”
谢九楼眉睫一跳:“不好……提灯!”
待他一头奔进自个儿营帐,提灯正碾蚂蚁似的踩着脚下三两个叠罗汉的士兵,一时也瞧见他们颈后露出的黄色符纸,弯腰一撕,离了符纸那个瞬时便没了气儿。
提灯两个指头拎着符纸,放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谢九楼一跨进来,二话不说把他手上东西拍落:“什么脏东西都拿!仔细伤了手!”
楚空遥刚跟着进来,看了看自己拿了一路的符纸,沉默了又沉默。
谢九楼抓起提灯手指头:“瞧我说的,这不就立时划出口子了?”
提灯顺眼一望,指尖还真有两道小口子。
一旁楚空遥听见这话,觑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提灯,忽皱紧了眉。
不多时,另外两个倒地的士兵后颈符纸也被谢九楼撕下来。待人咽了气,谢九楼拉着提灯坐到椅子里,一面上药一面又问:“可曾有别的人来过?”
提灯摇头。
谢九楼琢磨着,正要起身去箱子里查看那滴金绡包着的观音泪是否完好,才走了两步,脚下一顿,心道不妙,只怕是中计了。
果不其然,就这时,一根四股十二环镀金禅杖横空飞来,直直打在那箱子上,将箱子击得四分五裂,朝各方爆破开。
谢九楼一个回身将提灯挡在怀里,尘埃尚未落定,一人在混乱中飞身进帐,不过足尖略一点地,从箱子底拿了那团金绡又接回那根禅杖,再次以飞身之术退出帐子。
其速之快,叫人连半分面容也不曾看见,只如一个身披朱红的鬼影。
谢九楼拿上手边龙吟箭便追了出去。
提灯本亦起身要追,却被楚空遥喝道:“你站着。”
他逮住提灯手腕,卷起袖子细细看过,上头稀疏布着指甲大小的口子,新伤旧疤,竟像这些时日才起的。虽好得快,但因其总不间断地冒出来,他调制那膏药倒像治标不治本似的。
他给提灯把了脉,诊不出来,更肃着脸道:“跟我去见老头子。”
一路生拉硬拽到了白断雨跟前,提灯被按着坐下。白断雨给人看伤,越看一张脸拉得越长,他又是个急了便喜念叨的,把着脉就嘀嘀咕咕地骂:“也不晓得谢九楼那小子一天到晚把你关在帐子里干吗,现下还只当是寻常的伤!那膏药再擦一百罐都不管用,过些日子直接给你收尸算了。”
提灯垂头坐在椅子里,心里挂念着谢九楼,周遭说的话,听了上半句便不记得下半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记着白断雨前半句问他在帐子里的事。
他心不在焉,一头思索谢九楼去了哪,一头又想自己和谢九楼在帐子里都做什么。
闷了半晌,忽低声道:“生小提灯。”
白断雨和楚空遥俱是一愣:“什……”
“生小提灯。”提灯蹙眉重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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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上一章的评论都好有意思,有说觉得谢九楼失面儿的,有说觉得他不干净的,当然也有很多夸夸的hhhh我都看得挺开心的。
一些读者觉得无法接受谢九就是泥点子这个设定,觉得泥点子做得不对,提灯得到的爱人也不那么纯粹了。
其实泥点子与观音是个双视角的故事,而在观音的视角里,23章提灯已经讲述过,跟谢九楼的视角是有出入的。
他们两个人的身份设定是我从一开始就想好了的,观音与泥点子,王爷与蝣人,无论在哪里,都是地位悬殊的一对,这也是我写这篇文一开始构造所有世界观和设定的初衷,不管是怒火悲汤,还是神佛神影,极与极本就是相互依附的,所以提灯和谢九分别在不同世界的云泥两端时,不管谁高谁低,依旧注定了会彼此相爱。至于他们配不配得到故事里的爱人,这是读者的事,我只负责写,无权干预大家心中的想法。你们看得开心最重要啦
第76章 76
76.
谢九楼追着前头那抹赤色身影,几个眨眼便已奔到营地之外。他将龙吟弓反置在小臂,抬手上箭,一发击中那人手上禅杖的鸣环,使那柄禅杖脱手,高高钉在了临近一树十数尺来高之处。
对方蹬脚上树,谢九楼扔了弓箭飞身拦截,二人齐身下落,一径交手,短短几息已赤手空拳过了十几个回合,耳边风沙舞动,混杂着叮铃声响。最后他定睛去取那包金绡,却被对方交叉两臂绞住手腕,再出一手,那边又审时度势忽地放开,猛然与他两掌对击,二人受着同等反力,皆在落地时旋身各自退出一丈来远。
谢九楼定步站稳,凝眉道:“金袈魔尼。”
只见扬尘下出落一个身着赤红织金袈裟的尼姑,身如杨柳枝,貌似明潭月,窄瘦颐,细长眉,空裸一臂,臂上戴着六环紫金臂钏,两肩担媚骨,一脸生妖气。
方才二人过招时的叮铃声便是那臂钏撞击发出的。
尘埃未落,她迎风挺立,侧着身子单手立掌念了声佛,挑眼望向谢九楼,似笑非笑道:“贫尼法号,无渡。”
无渡其人,与白断雨一样,传闻在世活了至少两百年之久。世说其十六岁那年曾抱着一盒无名骨灰访遍大陆所有神庙,每过一庙便砸尽庙中神像,独留观音完好无损。当世间最后一座神庙被她砸毁,她立地成魔,却慨然剃度,说自己是娑婆唯一的佛。
谢九楼双手垂在两侧,指尖微扬,龙吟箭回到手中。
“无渡大师,”他颔首压眉,“不问自取,是为偷。”
“毛头小子,”无渡披着袈裟的手仍立着掌,另一臂召回禅杖,正身道,“真当我不知道你铃鼓怎么拿的?”
谢九楼看着她掌心发出的隐隐金光,便知那是她掌中金绡所发出的。
二人当即不多言,便打了起来。
龙吟箭响穿梭林间,激得林中飞叶飘土,惊鸟动树。
一时打得难舍难分,谢九楼虽有龙吟箭在手,奈何无渡浑身功法邪气,如狡兔三窟,他竟难以分辨出她身上玄场道行,又念及无渡傀术使得出神入化,想对方怕是专秉怨煞修邪道的,可举手投足间又感觉到玄场对无渡的加持。他心中暗暗诧异,多少年来这是第一个玄邪两修之人,怨道为主,邪道为辅,不知生下来时骨子里是个什么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