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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婆

作者:诗无茶 时间:2023-01-07 04:10:45 标签:年上 狗血 玄幻

  谢九楼取下腰间铃鼓,在那片淤泥上敲击摇动。
  极深的水里,一点声音都仿佛能震出波纹。
  他碌碌巡视着,在眼前数丈远的两片陆地睁开眼那一刻停止了呼吸。
  谢九楼在来时设想过无数次自己要怎么与水下一层层的精怪做搏斗,也设想过遇见鼍围以后该如何以快制敌,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对方脊骨处藏匿的观音泪而后得手。
  可他终究失算,小小的人身与混沌神兽比起来终究太过渺小,容不下他丝毫的算计。
  六百里无镛城何其广阔,于鼍围而言不过身间一隅。眼前天地即对方,他根本无处可逃。
  谢九楼在人大大不过天的渺茫感中听见一个沉缓的声音,像大地的魂灵:“她……来了吗?”
  他猛然回神时先抽了口气,而后快速地明白鼍围话中之意。
  谢九楼说:“还没有。”
  “还没有……”那声音像一条古老的河流,因着并不湍急,从而显得温厚,“我睡了多久?”
  谢九楼想了想:“两百年。”
  “两百年。”鼍围的视线凝聚在他手中那面鼓里,“她叫你来的?”
  “不。”谢九楼摇头,“她早已销声匿迹。”
  “她会来的。鼓声响了,她就要来见我了。”鼍围说,“可两百年太久,她在来的路上,我如今也等不到她了。”
  铃鼓中的诺言耗费了它最后的灵力,当鼓声响起,就是它最后一次睁眼的时候。
  “你过来,到我脊骨上第三片灵甲上来,就在我脑后三十丈的地方。”
  谢九楼着实走了好一阵时辰。
  “在灵甲最尾端,掩着两样东西。”鼍围语速极慢,“那观音泪,自你来时就在作祟,我想是你手上那把弓箭尚留着无相气息的缘故。你既能降伏那条老龙的骨头,这眼泪拿去,也无妨,我总归是守不住了。”
  谢九楼果真在杂草丛生的淤泥深处看到点点亮光。
  他在泥土里挖出那滴用金绡包裹的眼泪,传闻是观音割袍而做。刚放入掌心,谢九楼便觉凉意沁骨,周身发寒。
  还未细看,又惊觉杂草之中还有一物在熠熠发光。谢九楼摸着那点亮光拿起,发觉竟是一根草笛,吹口处嵌着一颗宝石。
  “那是她的楚尔。是她最爱的乐器。你拿起来。”鼍围说,“你为观音泪而来,既拿了泪,便帮我一个忙。”
  它叫谢九楼用一刻钟学了支曲子。
  “若有朝一日,你见了她,叫她不必来,我已不在了。你只需把这曲子吹给她听。这是她的嘱托。”鼍围似已困倦了,“再为我,捎一句话。”
  谢九楼等它下文。
  鼍围道:“草原上最美丽的第达尔,这些年,过得快不快乐?”
  -
  谢九楼恍惚间又看见自己坐在那只鼍围的背上。
  对方说:“送完你这一程,我就该归尘归土了。天地万物来自尘来自土,终究是要回去的。只有甘露,能再让它们回来。可是甘露……”
  下面的话谢九楼他没有听见。
  那时他打开了包着眼泪的那层金绡,他听楚空遥说,只有让观音落泪的人,才能透过这滴眼泪,看见观音为何落泪。
  他的目光落在那颗半硬的晶珠子上,似有一只无形的手透过珠子表面伸出来攫取了他的魂魄。
  谢九楼做了个梦。
  梦里他一身轻盈,身处混沌,无命无灵,随风飘荡。
  日月轮换,交替如梭,忘了哪年哪月,他依附到谁人衣摆上,被带去一尘不染的永净世。
  那人恣睢如风,自在随意,他陪他上天入地,赴混沌,斩妖魔,归神界,洗恶血,他依靠他周身遮不住的戾气和通天的法力生出了灵智。
  有灵则生眼,观两世,辨八方,他这才发现,那人原来没有面目。
  他在无穷的仰望和敬慕之下生出一点怜意,怜则生爱,爱则生进犯之心,爱意之下他忘记了自己也是没有面目的生灵。
  一日那人午憩,他趁机攀爬而上,依照自己所想,寥寥数笔,便为对方画上一副惊世之容。
  正当他要对着那脸冠绝两界的面貌遐想自己手笔下是一双何等风情的眼睛时,那人醒来了。
  他没来得及欣赏自己亲手画的眼睛,就快溺毙在那双眸子熊熊升起的怒火中。
  他被打入那人的归墟,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有的只是无尽的思念和寂寞。终于守门的毒蛇偷偷去了混沌,他趁机逃出来,带着极浓烈的不甘重新回到对方身边,在那人的右手上又画了一只眼睛。
  他想要一只看向他时没有厌恶和仇恨的眼睛。
  可惜对方不愿施舍给他。
  那只眼睛被一把挖下,带着泞泥血肉,把他打入污浊恶世。
  他心底蓦地生出浓浓的悲哀与怨恨,在落入尘世时朝对方下咒,宁可自己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也要对方和他一样,承受爱而不得之苦,永远与所爱之人相望不相认。那人一日是神,就一日只能在永净世隔着三十三重天承受思念。
  他说完诅咒,对方在他被尘烟彻底掩埋之际回头垂望了一眼。
  谢九楼隔着层层云雾,费力想要看清对方的脸,几乎目眦欲裂。
  他猛然睁眼——
  提灯趴在他胸口,正一眼不眨等他醒来。
  见人醒了,提灯忽坐起,又被一把拉回去,按在谢九楼胸口。
  谢九楼抱着提灯,望着帐子顶愣怔良久,胸腔中的悲凉与憎恨方才渐渐与呼吸一起平复下来。
  “阿海海。”提灯侧耳枕在他左胸腔处,听见他的心跳和自己在谢府撞见笼子那晚一样的快,便用指尖抠着谢九楼的衣领,小声说,“你在下雪。”
  谢九楼没有说话。
  提灯又道:“老头子说……”
  “别听老头子的。”谢九楼低低道,“他定是骗你我快死了。对不对?”
  “你不死。”提灯声音忽细微了,在他怀里蹭蹭脑袋,眼角无声滑下一滴水痕,浸进谢九楼衣襟,“你长长久久地活。”


第75章 75
  75.
  “泥点子?”楚空遥次日听谢九楼说起这事,手里正忙活着调药,“这倒很有意思。尘世里万人之上的五陵王,到了永净世是颗卑微的泥点子,那永净世最高贵的无相观音,到了咱们这儿,又该是什么?”
  谢九楼倚在椅子边,默然道:“只是个梦罢了。”
  “你这梦可不是空穴来风。”楚空遥埋头盯着手里药膏,捣鼓不停,“《观音传》中记载,无相几百年前就是因着这泥点子被能仁佛打入娑婆,从最卑贱的草木尘泥、风花雨水一步步做到开智有神的生灵。如此说来,至贵至贱者他做过,至高至低者你也算当过。你若是那颗泥点子,与观音当是天生一对了。”
  “瞎说什么。”谢九楼打断他,“我有几个心?一个提灯我还嫌这辈子太短,与那观音又攀哪一世关系?莫说这本就是鬼神虚言,若当真有这么个前世,如今再找来,我也不认。”
  楚空遥不知可否:“你果真半点不信?”
  “我不信。”谢九楼道,“这些传说看似有鼻子有眼,实则一旦深思,便经不起推敲。”
  “哦?”
  谢九楼便随意着了个点:“比方你说这观音,他既与那泥点子之间生出万般怨怼,彼此都恨不得对方下十八层地狱,泥点子就算从归墟爬回去给他画了第三只眼睛,他也要把人家再打入凡尘赶尽杀绝。如此不留余地,又为何会因那泥点子落泪?杀人者是他,感泣者也是他,这不是自相矛盾是什么?”
  楚空遥微怔:“你说在你的梦里,泥点子是被观音打下去的?”
  “不错。”
  “可我分明记得《观音传》中,写的是那泥点子自己从无相手里跳下去的。”
  谢九楼愣了愣。
  “兴许因你梦里不知身是客,太过动情,混乱中记错了。兴许观音……那时候并不想把泥点子打落下去,也未可知。”楚空遥把调出来的药膏装进陶瓷小罐里,交给谢九楼,“我非观音,不知观音所想。至于他为何落泪,或许是情不知所起的缘故。若人心总能及时,也不会有后悔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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