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内人
施仲南对古典乐一窍不通,听到司徒玮的评语,只能说些笼统的感想,充撑场面。他知道自己在一夜之间没可能通晓管弦乐的技巧高低,为了防止弄巧成拙,他编出朋友抓他听演奏会的借口,如此一来,即使他说出再愚蠢的意见,也不会引起司徒玮反感。
“梵志登是荷兰有名的小提琴家和指挥家,他担任港乐的音乐总监,就让表演挂了保证。”司徒玮滔滔不绝地说:“港乐也是历史悠久的乐团,也许香港人不大清楚,但港乐其实有超过一百年历史,比伦敦交响乐团或费城管弦乐团还要早成立,虽然当时称为‘中英管弦乐团’,改名叫‘香港管弦乐团’是一九五七年的事情。港乐的指挥也不乏国际知名的音乐家,例如苏联传奇作曲家萧士塔高维奇的儿子马克森?萧士塔高维奇就在港乐当过首席指挥……”
看到司徒玮口若悬河,兴奋地细数古典乐的知识,施仲南心里就冒出一句“上钩了”。
“司徒先生,不如我们喝杯咖啡,让我再向您详细请教?”施仲南稍稍转头,望向文化中心大堂一角的星巴克。
然而,司徒玮稍稍一怔,露出怀有深意的笑容。
“很抱歉啦,今晚不大有空。”司徒玮边说边以手臂绕过女伴的背后,亲密地揽住对方的纤腰,再向施仲南打了个眼色。那红衣美女嫣然一笑,表情带点别扭,身子却顺从地靠在司徒玮身上,胸脯几乎要从低胸晚装蹦出来。施仲南不自觉地瞄了她的乳沟一眼,再惊觉这会令人留下坏印象,立即将视线放回司徒玮身上。
面对司徒玮的回复,施仲南无法应对。他有想过司徒玮拒绝邀请的可能,也设计了好几个死缠活缠的借口,可是这在他预想之外。正当他企图拖延一下,不让这段对话提早结束时,司徒玮却先开口。
“不如我们另外约时间吃晚饭?反正我在香港很闲。”
求之不得——施仲南心里冒出这一句。
“那就最好了。”施仲南从西装里袋掏出名片,恭敬地递给对方。“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
司徒玮从口袋掏出一支BlackBer^手机,爽快地按下号码,施仲南裤袋里的手机立即响起来。
“这样你也有我的号码了,我们下星期再约吧。”
施仲南没想过对方如此干脆,之前还想过要用什么计谋才拿到这号码,结果得来全不费工夫。
司徒玮凝视着名片,说:“我记得你叫Charles,但名片上没这名字?”
施仲南搔搔头发,苦笑道:“老实说,我平时很少用洋名,就连老板也是叫我阿南罢了。”
“哈,那我也叫你阿南就好了。”司徒玮朗声笑道。“事实上,我也有些关于GT网的事情想问你,我们之后见面再谈吧。”
施仲南愣了愣,他没料到对方原来也有盘算——到底他有什么事情想问?是特别要问我这个员工吗?不可以直接问李老板吗?
“我……我会对老板保密的。”施仲南狠下心,说出这句。他不知道这选择对不对,但他很清楚,有时办大事要冒险押一记重注。
“你是聪明人。”司徒玮笑着再打一个眼色,这令施仲南知道自己押对了。
司徒玮和女伴告别离开后,施仲南站在文化中心大堂一隅,露出微笑。
这太顺利了——施仲南将司徒玮的手机号码加进通讯录。这是施仲南预想中的最好情况,而事实上,他也有猜想过能顺利跟对方私下会面,因为司徒玮在北美生活,习惯交朋结友,施仲南自己又是“技术总监”,对方该有兴趣多聊一下。
“一切依计划进行,接下来便要考虑碰面时如何推销自己了。”施仲南一边往大门走过去,一边暗想。他很清楚香港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想得到想要的东西?就要靠自己,争取到底。
“不好意思。”
就在施仲南推开玻璃门的一刻,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刚好要走进文化中心,那女生发觉自己挡住对方的去路,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再闪身推开旁边另一扇门。施仲南瞄了那陌生的女孩子一眼,却霍然想起那个姓区的女生。纵使他知道那个女孩的死跟自己脱不了关系,他却没有半点悔意,甚至没有丝毫同情。
我们活在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弱者被淘汰?不过是自然法则下的正常结果——潭南想。
施仲南很快便忘掉这个女生的事。毕竟他现在的脑袋里,仍因为和司徒玮顺利见面而充满多巴胺,心情异常亢奋。然而,他并不知道刚才他跟司徒玮交谈之际,在大堂的另一个角落里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
当他以为交上好运时,却不晓得这个躲在暗角的跟踪者,已经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好几天,为他的命运带来意料之外的不确定性。
2
星期一早上十一点二十分,阿怡站在油麻地以诺中学大门前,等候阿涅。
这天她本来要上班,但为了调查,只好向主管要求调班。主管对阿怡近来的工作态度颇有微词,可是几年来阿怡在岗位上没犯过什么大错,平曰做事又勤快积极,加上他知道阿恰家中遭逢巨变,唯有睁一眼闭一眼,口头上提醒阿怡尽快处理好私事。阿怡也很清楚,她不能老将一作推给同事,只是她现在殚心竭力于找出害死小雯的凶手之上。
在刚过去的周末,阿怡花了不少时间浏览阿涅名单中的嫌疑者网页。那十八人之中,除了在丧礼上见过的舒丽丽和杜紫渝外,其余尽是陌生脸孔。纵使阿怡像网络跟踪狂一样,连脸书中的陈年往事或Instagram里的昔日旧照也一一挖出来,但结果就如阿涅所暗示,任凭她怎么努力细看,她都没找出半条线索。
看毕名单上嫌疑者的社交网页后,阿怡不死心,决定将阿涅给她那张纸上其余无关的连结全数检阅。她想起跟舒丽丽一起出席小雯丧礼的赵国泰,说不定阿涅判断错误,kidkit727或共犯在这些不是使用iPhone的学生之中。有些网址由无意义的数字和字母组成,把它们逐个输入浏览器并不容易,阿恰好几次将小阶的“L”当成“1”、英文字母“0”当成数字“0”,一个网址可能要键入两、三次才能打开,但这无阻她发掘嫌犯的决心。
只是,光有决心,对事情没有帮助。
周六一整天,阿恰几乎寸步不离家中电脑萤幕,而星期日她要值早班,下班后她归心似箭,心思全放在阿涅给她的名单之上。可是浏览过上百个网页,阿怡依然看不出半点端M,她无法在小雯的同学的社交网站中找到妹妹的身影,顶多只看到一些“疑似”悼念的短文。在赵国泰的脸书上,阿怡就看到这样的一篇近况更新:
Kenny Chiu
2015/5/2122:3一再会了。我本来不相信有天堂地狱之说,但现在,我只能祈求那个世界真的存在。希望你能在那边好好生活。
永别了。
或许就如阿涅所说,校方下了禁令,同学们都有默契地删除了和小雯相关的文字和图片,防止事件被记者和网民渲染闹大,但阿怡有种感觉,就算老师要学生们这样做,这些十四、五岁的年轻人也不一定会听从,况且拥抱网络的世代习惯每天都贴文和贴他们要删除特定内容应该不轻松,总有漏网之鱼。所以阿怡不禁猜想,小雯本来就不常出现在这些学生的脸书或推特上——kidkit727的文章中那句“她没有知心朋友”,再一次像恶魔絮语般在阿怡耳边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