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内人
——我杀了人。
那一刻,杜紫渝心里冒起两把互相对抗的声音。
——“那不是你的责任,你又没有用枪指着她逼她跳楼。”
——“你别自欺欺人,你在信中叫她去死,她便真的去死了。”
杜紫渝不断为区雅雯的死讯找借口,可是那把名为“理智”的声音逐渐压下其他的情绪,不断重复著相同的指控——
“你杀了人。”
当杜紫渝回过神时,她已在洗手间抱着马桶呕吐。
她从不知道人命如此沉重。
那天父亲也像今天一样,北上出差,偌大的家里只有杜紫渝一人。杜紫渝家住九龙城广播道,是九龙屈指可数的高尚住宅区。广播道全长约一公里,起点始于联合道和竹园道交界,但由于它是一条环状道路,就像衔尾蛇一样,广播道的终点接在起点旁,在笔架山山麓上画出一个心形的区域,区内还有两条贯穿南北的道路马可尼道和范信达道。它曾是香港各家电视台与电台总部所在之地——就连那两条道路亦以外国的无线电发明家命名20I但随着这些机构陆续迁出,如今这社区只余下香港电台和商业电台两家企业,以及大量价值不菲的豪华寓所。杜家住在一栋每层仅有两个单位的住宅大厦的十楼,家里只有父女二人,可是房子却有千余平方尺,客厅连接着向东的阳台,主人房附有独立卫浴,在香港这是不少上班族梦寐以求的生活环境。
不过,就在区雅雯自杀那天,这没半点生气的房子只令杜紫渝更感到窒息。即使她将家中所有电灯打开,再打开电视机和音响,她仍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这个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她最慌张、最焦虑的一刻,她连个倾吐的对象也没有。以前家里尚有一位叫RosaHe的菲律宾女佣,在杜家工作多年,杜紫渝当她半个家人,可是去年五月父亲解雇Rosalie-改为聘用钟点女佣,杜紫渝就更觉孤独。
那天晚上,杜紫渝按掠着惶恐不安的情绪,以颤抖的手指传送讯息一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她的“兄长”。
“那女的死了----”
“咔嚓。”玄关传来的开门声打断了杜紫渝的回忆。每天早上九点,姓黄的钟点女简都会来打扫,黄昏六点会再来一趟,替杜氏父女煮晚截。在杜紫渝不用上学的日子,她更会烹调简单的料理让杜紫渝中午吃。然而,杜家的早系则不在这个女佣的工作范畴之内,每天早上,杜紫渝习惯随便吃个面包充饥,而父亲更是提早出门,在上班之前光顾餐厅。
曾几何时,杜家的早晨有过不同的风景。
早餐曾是杜紫渝每天最期待的时刻——菲佣Rosalie在厨房忙碌地煮早餐,父亲边喝咖啡边看电视新闻,母亲则挑三拣四地嫌女佣煮的太阳蛋不够好。即便这不是什么和乐融洽的模样,杜紫渝觉得,这至少是父母跟自己难得同桌共聚的机会。杜紫渝的父亲经常出差和加班,晚上难得见一面,而母亲以前就经常不在家——结果六年前,她留下简单的字条,说自己要跟这个沉闷的丈夫诀别,便再没回过家了。
杜紫渝的父亲是一位工程师,毕业后一直在同一家颇具规模的建筑公司工作,至今已晋升至行政人员,薪水相当可观,广播道的豪宅更是他在楼市低潮时购入,帐面上获利甚丰。不过,就如妻子的留书所指,他的个性木讷少言,多年来只重视事业,活像个工作狂。他年近五十才成婚,杜紫渝暗中猜想,母亲跟父亲一起也许只是觊觎他的财富,结果发现金钱无法带给她生活上的刺激,最后还是离开这闷蛋,在其他男人的怀抱中寻求不切实际的幸福。
不过,最令杜紫渝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母亲离家后,父亲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父亲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仍旧有规律地上班下班,生活一切如常。杜紫渝猜,也许对这个男人而言,妻子或家人通通不重要。几年前离世的姑母对她说过,父亲根本没有兴趣
2°-马可尼道(2与<:〇2-1^〇,)以孩大利诺贝尔物理学得主古列尔莫.马可尼"11--302§02-)命名,而范信违道"袋,;-3"0-)则因纪念加拿大发明家范信违(Reginald Aubrey Fessenden)而命名,他于1A°六年作出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无线广播,?结婚,只是来者不拒地接受了母亲的追求。
也因此,杜紫渝对这个男人的感情相当复杂。她一方面感受不到家庭温暖,只觉得自己不过是跟父亲分享同一个住所的同居人,另一方面她亦很感激对方,毕竟父亲提供了温饱、照顾她的日常需要。在物质生活上,杜紫渝比不少人丰足,但心灵上却远比他人贫乏。
每次她在街上看到父母带着孩子,一家画栾的模样,便不禁幻想自己若然生在平凡家庭里,个性会有什么转变,遭遇有否不同。
“早安。”起床梳洗过后,杜紫渝到厨房斟水喝。正在清洁抽油烟机的钟点女佣看到她便主动打招呼。
“早安。”
“要吃新鲜面包吗?”女佣指了指桌上一个胶袋。
“不用了,昨天的还没吃完。”杜紫渝边说边从冰箱取出一个裸麦核桃面包,再放进微波炉稍微热一下。
女佣微微一笑,眼神颇有嘉奖之意,仿佛对杜紫渝的节俭很是欣赏。可是,杜紫渝这样做并不是基于什么好教养,她只是不愿意多花父亲一块钱——她不想自己变成像母亲11女人。
随着年纪愈长,杜紫渝愈对自己的外貌感到害怕。每天在镜子里,她看到自己的样子一天比一天更像母亲。杜紫渝的母亲是位美女,三十多岁时仍经常在街上被当成大学生搭讪,笑起来脸上的小酒涡更让人心生好感。杜紫渝不止继承了母亲的梨涡,还遗传了一双桃花眼,纵使她不想承认,自己有着跟母亲相同的美貌。因为“水性杨花”的母亲只为他人带来不幸,所以杜紫渝对自己的外表深感嫌恶,为了遮掩这些特征,她刻意戴上跟脸型不相衬的方框眼镜,又刻意磨平自己的感情,平日鲜少露出笑容。
“我说,你这年纪的女孩子就该打扮一下嘛。漂亮又没有罪。”兄长曾如此劝告过她。
对杜紫渝来说,兄长是唯一的心灵支柱。
拿着面包和杯子,杜紫渝回到卧房。她习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毕竟空荡荡的客厅只会让她更觉孤单。事实上,她的房间比不少低收入家庭的房子还要宽敞,除了卧床、衣橱、书桌等家俱外,还放了一张躺椅和一台小几桌,让她平时舒适地阅诮喜爱的小说。她将杯子放在书桌上,再顺手将一旁的小说放回书架。昨天她又取出这本已读过好几遍的日本翻译小说,稍微重温结局。她会这样做,是因为她的阅读部落格中难得有访客留言。
版主大大您好!我最近才有幸读完这部作品,感到十分震撼,想看看其他读者的感想,结果找到版主大大您的部落格了。读罢您的文章,忍不住冒昧回应一下:您的感想文写得太好啦!完全说出我的心声。两位主角的关系真是悲哀,尤其结局更教我掉泪。不过我实在无法接受作者要男主角最后自杀的安排,假如说他跟女主角是秘密恋人,我还觉得合理,但他们就不像是啊?为什么他连性命都不要,愿意为女主角牺牲?是赎罪?但他根本没有罪贪嘛?期望版主解惑,指点一下。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