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虫人间
“喀嚓、喀嚓——”
在电子模拟的快门声中,裕行拍下多幅照片。蔚蓝色的天空、雪白的云层、绿油油的草地、挺拔的大树,构成一幅幅天然的美景。偶尔有老鹰展翅翱翔,在空中盘旋,为静态的画面添上一分活力。
裕行从相机狭小的显示萤幕里,欣赏自己的作品。在刚才拍的第十八幅照片中,他发现了一个小黑点。
“这是什么?”裕行按下放大键,长方形框框里的景物不断变大。那个小黑点慢慢展开,变成一个长条状、暗红色的影子。裕行无法判断那东西的大小,只是它在空中停留着,似乎是会飞的小昆虫。
裕行突然想起,拿起背包,翻出一本相册。
那是上个月他到海边拍的照片,他曾在一张照片中见过类似的东西。
“对了。”在第二十三页,以夕阳作为背景的路牌旁,有一个相同的黑影。裕行眯起双眼,把照片凑近脸庞,只能看出类似的轮廓。是某种小虫子吗?
裕行突发奇想,把相机切换成连续拍摄模式,往刚才发现小虫的位置一口气拍上过百幅照片。他细心地观察,可是没有什么黑影、暗红色的长条,或者会飞的昆虫。
“还是别深究吧。”裕行再次躺在草地上,面上似笑非笑,奇怪自己会为一只小虫花上半小时的工夫。当他把思绪放回到翌日早上要跟和美谈的话题时,他突然发觉有东西在眼前飞过。
“喀嚓……”裕行连忙抓起相机,往空中猛拍。他这次在第二张照片里,便捕捉到了那只“虫子”。
“这是什么东西?”裕行看着萤幕,心底涌出疑问。画面中的小昆虫外貌像毛虫,身体呈暗红色,看样子大约有二至四公分长,可是它没有脚,只有翅膀。更奇怪的是,它的翅膀不像金龟子或蜻蜓身上向外伸展的椭圆形薄片,而是很细小、狭窄,像长条状的鱼鳍,左右各有一片。与其说它是昆虫,不如说是海洋生物,就像缩小了的管口鱼。最叫裕行讶异的是,这样的翅膀比例,根本不可能支撑这样的身体、让它飞起来。
虽然裕行并不是生物学家,对昆虫也不是特别有兴趣,但遇见这种奇怪的生物,还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放下相机,凝视着某个方向,双眼往前直瞪,期望捕捉到对方的身影。
“能再次看到吗?搞不好刚才只是碰巧。”
啉。
啉。
刹那间,裕行看到超过一只虫子从左往右飞过。那速度简直比小鸟还要敏捷。到底是什么?是某种未知生物?还是某些濒临灭绝的昆虫?
裕行突然伸手往前一抓。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当他回过神来,已发现自己紧握的拳头中,有个小东西在蠕动着。
他慢慢摊开手掌,手心中正躺着一尾暗红色的棒状小虫。它只有两公分长,就像半根火柴,身体分成一节节,可是却不像毛虫或蜈蚣那样弯曲,而是笔直地躺在裕行的手心里。闪亮著光泽的外壳有如金属,可是裕行确认它是生物,原因是它身体两旁长着短小相连的薄膜,正在缓缓移动。这小虫子就像一只蜈蚣,只是身体很硬,脚都连成一片,没有触须,而且能飞行。
“带回去让同学们研究吧?”裕行看着手上的虫子说。
在短短一秒里,虫子突然活过来,沿着裕行的手臂爬行逃跑。裕行慌忙用左手拍过去,可是虫子跃上裕行的肩膀,攀上他的颈项。麻痒的触感令裕行打了个冷颤,他两手不住往后颈猛拨,却没有摸到虫子。
是拍掉了吗?飞走了吗?
裕行转头往背后看过去,可是没能看到什么。他拿起相机,放到肩膊上对着脖子后方按下快门,再按播放钮,看看虫子是不是还停留在他的背脊。
当画面出现时,裕行感到头皮发麻,呼吸急速起来,血液霎时涌到背部。他一阵反胃,可是本能地没有张开嘴巴。
虫子不在他的背部,而是钻进了他的脖子,潜进他的身体之内。
照片中,他的颈椎旁有一个火柴头大小的小洞,洞旁的皮肤稍稍凸起,是一个两公分长的长条状隆起物。
裕行曲起身子,急忙用手指按着颈项,不断用力挤压,就像要掐死自己一样。他的右手食指摸到肿胀的肌肤,可是任凭他用力挤按,却没有任何虫子从后颈的洞冒出来的感觉。
他按捺着惊骇,以颤抖的手拿起相机,再往后颈多拍一张照片。画面中,那个洞还在,可是隆起来的皮肤已经平伏。
——如果虫子不是已被打掉,便是钻到更深入的地方了。
当“死亡”的念头在裕行脑海中闪过时,他才醒觉要争取时间。他半跑带爬的来到附近的公路,在一位好心的司机帮助下,送到附近的医院急诊室。
“我被不知名的虫子刺伤了!它还钻进我的身体里!”他向负责初步诊断的医师求救。
“哪儿?”医师不慌不忙,冷静地问道。
“后颈!在后颈!”裕行转过身子。
医师看了看,再问:“哪儿?”
“就说是后颈啊!”裕行气急败坏,心想这个医生是不是瞎了。
医师皱起眉头,从抽屉掏出两面镜子,递给裕行。
“你自己看看,再跟我说虫子刺了你哪儿吧。”
裕行惶悚地接过镜子,往颈后一照——只见完好无缺的皮肤,连疤痕也没有。
“不、不对!刚才还有个洞的!”裕行大嚷:“医生你不相信的话,可以看看我的照片!”
裕行把相机交给医师,指着显示萤幕说:“看,我没有说谎!看那个洞!”
医师盯着萤幕,看了老半天,只回答说:“那个不一定是洞,黑漆漆的一点,也许是沾上了泥土。如果这真是个洞,至少会流点血吧?”
“我、我曾摸到那个肿起来的地方啊!”
“你肯定没弄错吗?”
……”
“我却肯定你现在没有伤口。”
裕行涨红了脸,无法解释。
“这样吧,”医师叹一口气,说:“如果你担心的话,我可以安排你照X光,亦让你留院观察,万一出现症状,我们也可以替你注射类固醇防止过敏症发作。这样总没有问题吧?”
裕行点点头,接受医师的安排。
X光片里,没有任何异常的发现,而三小时过去,裕行也没有任何被昆虫螫伤的征状。
裕行回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他没吃晚饭,累瘫在沙发上。平日裕行对一个人生活没有任何怨言,可是这一刻,他却渴望有家人关心他
“是我看错了吗?”裕行把手放在颈后,隔着皮肤触摸突起来的第七节颈椎骨,自言自语地说。
咐。
在裕行没看到的角落,一只暗红色的虫子飞过。
大鶫掏出塑胶药瓶,以逆时针方向把瓶盖转两个半圈,倒出一颗绿色的椭圆形药丸。这药丸的中文化学名称超过四十个字,大鶫当然不会记得,他跟一般人一样,使用商业药名“理思必妥”来称呼它。一如这个译名,理思必妥是广泛被使用的精神科药物,不过大鶫却不是为了治病而服药——至少现在不是。大鶫曾罹患躁郁症,心情起落有如过山车,狂躁发作时不单动手殴打妻子,连三岁的小儿子也不放过,而当心情转为抑郁时,他便后悔自己的作为,还尝试过自杀。在妻子忍受不了、带着儿子离他而去后,他才发觉自己要面对这个病,不能继续逃避。医生开了数种药物,最后在理思必妥的帮助下,大鶫的情绪稳定下来。虽然这已经是十年前的往事,但这段期间,大鶫还是定时服药,因为他害怕旧患复发,再次陷入疯狂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