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杀局3长安乱
“您不用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李承乾袖子一拂,“这世上的事情都是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咱们就不说什么前朝典故了,还是说说武德九年之事吧!当年的隐太子和我父皇,其情势与今日何其相似乃尔,你当时身为太子洗马、东宫辅臣,想必也一直劝隐太子隐忍不动吧?可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让我父皇先下手为强了?还不是等来了玄武门的那场血腥杀戮?隐太子和我四叔,还有我那十个未成年的堂兄弟,全都成了父皇的刀下之鬼!可你呢?你摇身一变就成了秦王府的人,心里可曾有半点愧疚?你若真的忠于隐太子,当年就应该为旧主殉节,而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投靠我父皇,然后一直活到现在,再来劝我隐忍,让我重蹈当年隐太子之覆 辙!”
听完这番声色俱厉的激愤之言和始料未及的诛心之论,魏徵浑身一震,如遭电 击。
仿佛一道结痂多年的伤口又被血淋淋地撕开,本已重病在身的魏徵木立当场,全身颤抖,却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李承乾只顾着痛快,一口气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此时一看魏徵面如死灰、样貌吓人,不禁有些慌神,想说几句软话又碍于面子,于是也僵在那儿一动不 动。
片刻后,魏徵忽然伸手要去捂嘴。
可他的手终究慢了一步,一大口鲜血从他嘴里喷溅而出,仰面洒向半空,又化成片片血点纷纷落下……
“来人啊!”李承乾万分惊骇,发出厉声嘶喊。
魏徵双目紧闭,直直向后倒去……
大雪再次落下的时候,萧君默回到了位于兰陵坊的自家宅院。
之前在宫里,皇帝给他封官的同时,还宣布要赐给他一座靠近皇城的大宅,却被萧君默婉拒了。他说家父已经过世,自己又尚未婚娶,一个人住太大的地方不仅浪费,而且显得冷清,还是原来的旧宅舒心安适。皇帝笑着夸奖他几句,便答应 了。
老管家何崇九在一个多月前便接到了他的信,知道他已被朝廷赦免,不日即将回京。老何欢欣鼓舞,就把家中原来的那些下人仆佣一个个都召了回来。此刻,何崇九带着下人们在大门外站了一排,一看到萧君默,每个人眼里都忍不住泛起激动的泪光。
萧君默和他们一一说了些话,最后握住何崇九的手:“九叔,这一向身体可 好?”
“好着呢,好着呢……”何崇九哽咽着,手也在颤抖,“只是二郎这大半年来,可吃尽苦头了吧?”
“没什么,都过去了。”萧君默微笑,“我这不是完整无缺地回家了吗?又没缺胳膊少腿的。”
“是啊,回家了,回家就好。”何崇九笑得满脸都是褶子,“真是老天爷开眼,主公在天有灵啊!”
萧君默又跟他拉了几句家常,然后低声问:“九叔,我那几位朋友可到了?”
“到了到了,上午便到了,我让他们在后院歇息呢。”
为了避人耳目,袁公望和郗岩并未与萧君默同行,而是先他一步,早在半个月前便到了长安。他们特意召集了各自分舵的手下,总计达百人之多,然后在萧宅附近租赁了几处宅院,安顿了下来。按事先商定的,萧君默一回京,他们便要过来汇报并接受任务。
在后院的客房里,萧君默见到了袁公望和郗岩。
二人同时跪地行礼:“属下见过盟主。”
“快起来吧。”萧君默扶起二人,“这里是长安,人多眼杂,今后就不必如此称呼了,叫我萧郎便可。”
“那怎么成?”郗岩忙道,“盟主就是盟主,岂能乱了尊卑?”
“老郗说的是。”袁公望也道,“不能坏了规矩。”
“那好吧。”萧君默无奈一笑,“私底下随你们叫,不过有外人在的场合,切记别说漏了嘴。”
三人坐定,袁公望和郗岩汇报了各自的情况,然后便问起了此次回京的计划。
萧君默略加沉吟,道:“二位,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凶险至极,且事关重大,不仅关乎大唐社稷的安危,而且关乎天下百姓的命运与福祉,所以我想问一问二位,是否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袁公望和郗岩对视了一眼。
“盟主,”袁公望慨然道,“‘守护天下’向来便是本盟的宗旨和使命,我等有幸追随盟主履行此神圣职责,诚可谓与有荣焉,自应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没错。”郗岩也正色道,“我郗岩守了大半辈子棺材铺,也窝囊了大半辈子,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干一些轰轰烈烈的大事!而今机会来了,只要盟主一声令下,我郗岩绝无二话,哪怕赴火蹈刃,亦当在所不辞!”
尽管萧君默早已深知二人皆为忠义之士,可闻言依旧有些动容:“二位义薄云天,令人感佩!既如此,我便不多言了。二位当知,如今长安的局势错综复杂,上有朝堂的夺嫡之争,下有本盟各分舵的暗中角力。据我所知,魏王背后是王弘义的冥藏舵,太子背后很可能也有本盟的势力。此外,当朝重臣中,也有三位是咱们天刑盟的人……”
“三位当朝重臣?”郗岩吓了一跳,“都是谁呀?”
萧君默迟疑了一下:“其中一位便是太子太师魏徵,他的隐蔽身份是本盟临川舵舵主。我了解魏太师,他就算不站在咱们这边,也至少不会与咱们为敌。另外两位,一个是玄泉,一个是素波。玄泉可以肯定是冥藏的人,至于素波嘛……究竟是敌是友,目前还不好断言。”
“盟主是如何得知这些机密的?”袁公望大为困惑。
“《兰亭序》。”萧君默道,“历代盟主用明矾水,陆续将各分舵的传承和世系秘密写在了《兰亭序》真迹的空白处,我也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发现的。”
“不对啊盟主!”郗岩想着什么,一脸惊骇,“你之前不是说,打算把《兰亭序》献给皇帝吗?这一献,本盟的机密不就全抖搂了?”
“上午入宫时,我已经献了。”萧君默一笑,“不过,我事先做了手脚,现在本盟的世系表,都装在这儿了。”萧君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郗岩恍然,和袁公望相视一笑。
萧君默把《兰亭序》献给皇帝之前,早已用明矾水将世系表完全覆盖掉了,现在李世民拿到的《兰亭序》,除了是千古书圣的墨宝,在书法艺术上价值连城之外,别无其他价值。而萧君默把世系表覆盖掉之前,便已仔仔细细把它背了下来——就在这个过程中,他有了一个远比玄泉更为可怕的发现。
当初发现玄泉的真实身份,便已经让他十分惊骇了,而后来发现的这个素波,更是令他震惊得无以言表。
现任素波舵主是东晋行参军徐丰之的后人,“素波”二字出自徐丰之在兰亭会上所写的一首精短的四言诗:
俯挥素波,仰掇芳兰。尚想嘉客,希风永叹。
如今的这个素波先生不仅在朝中身居要职,某种程度上甚至比玄泉更为皇帝所倚重,所以才会让萧君默深感震惊与错愕。而更让他感到担忧和棘手的是,这个素波先生在此次夺嫡之争中究竟站在什么立场,在接下来的权力博弈中会不会与自己为敌,他全都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