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杀局3长安乱
由于李世勣早在武德二年便与智永产生了隔阂,且从此以后就被边缘化了,所以他对于天刑盟并没有多少感情,更谈不上忠贞。换言之,自从归唐之后,李世勣便完全把自己视为大唐的臣子,有意无意地淡忘了天刑盟的身份。因此,当去年辩才一案爆发,李世民极力要破解《兰亭序》之谜的时候,李世勣便采取了隔岸观火的态度,不仅无意帮助辩才和天刑盟,且出于对大唐社稷和李世民的忠心,还不遗余力地履行着玄甲卫大将军的职责。
当然,李世勣敢这么做,前提是他认为自己早就被智永撤职了,已经不能算是天刑盟之人。此外,他对天刑盟的核心机密也了解甚少,更不知道《兰亭序》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所以在他看来,即使有朝一日《兰亭序》之谜大白于天下,也不见得会牵扯到他头上。
今年正月,萧君默从齐州回京,把《兰亭序》真迹献给了皇帝,此后皇帝也没有任何怀疑他的迹象,李世勣越发认定自己是安全的。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早已被智永写在了《兰亭序》的世系表上,并且没有因智永口头宣布撤职而划掉,因而让萧君默得以知悉。
萧君默回京后,考虑到时机未到,便没有马上揭破他的身份。
直到上元节前夕,萧君默径直走入他的值房,蓦然称呼他“素波先生”的时候,李世勣才大惊失色。
那天,萧君默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包括天刑盟盟主的身份。
李世勣愣怔良久,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阴沉沉地对萧君默道:“你小子就算当上盟主也与我无关,我早就不是天刑盟的人了!”
随后,李世勣也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了萧君默。
萧君默闻言,也愣了一会儿,旋即笑道:“师傅,无论你跟前任盟主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作为现任盟主,都有权重启素波分舵。”
“少跟老子来这套!”李世勣一下踹翻了面前的书案,“当年智永都奈何我不得,你小子又能拿我怎么样?!”
“我也没想把您怎么样。”萧君默仍旧笑道,“我今天来,不过是想让师傅帮个小忙而已。”
“帮什么忙?”
“咱们玄甲卫的弟兄一年到头辛苦得要死,明日上元节,您就在衙署召集大伙聚宴,好好犒劳一下。”
李世勣不解,满脸狐疑地盯着他:“你小子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萧君默随即把太子的政变计划和自己的一部分反制计划告诉了他,最后道:“太子这回来势汹汹,志在必得,您要是不出手,社稷就危险了。”
李世勣大为惊愕,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略为沉吟,道:“必须立刻向圣上禀报此事!”
“不可。此事牵涉太广,若要禀报,我无法自圆其说。”
李世勣恨恨地盯着他,咬牙切齿道:“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小子竟然一肚子权谋?!”
萧君默呵呵一笑:“师傅过奖了,徒儿肚子里要是没点货色,又怎么对得起玄甲卫这身甲冑?!”
李世勣既恼恨又无奈,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只好抬起脚来,把已经翻倒在地的书案又踹了出去。
那天,就是这些不寻常的动静,引起了外面桓蝶衣的怀疑……
此刻,在这夜阑人静的花园中,当几乎没有生还希望的萧君默忽然出现在面前,李世勣内心的复杂情绪已经难以用语言形容。
“你小子干吗不死了算了,又回来干什么?!”
最后,心中的千言万语就汇成了这句话。
萧君默挠挠头:“我舍不得师傅,也舍不得师妹。所以,暂时还不敢死。”
“你还有脸提你师妹?!”李世勣瞪着眼道,“我被你连累就算了,你可知蝶衣也被你害惨了?!”
“我知道,我知道……”萧君默满心愧疚,“师傅,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您一声,我有办法救蝶衣,也有办法让您官复原职。”
“有办法?”李世勣大为惊诧,“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办法?”
“我今夜便要入宫,面见圣上。”
“什么?”李世勣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转不过来了,“你疯了?你可知圣上现在巴不得把你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我知道。”萧君默苦笑,“正因如此,我才要去见他。一切因我而起,自然也该由我来了结。”
“你想如何了结?”
萧君默苦笑不语。
“你小子可别犯傻。”李世勣急道,“你千万不能入宫,去了你就死定了!”
“师傅,时辰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萧君默尽力做出轻松的表情,“我向您保证,要不了多久,蝶衣便可安全回家。”
说完,也不等李世勣做出反应,萧君默便转身走入了黑暗中。
“站住!”李世勣沉声一喝。
萧君默顿住了脚步。
“你把话给我讲清楚,你到底要做什么?!”
萧君默无声地伫立了片刻,忽然纵身跃上墙头,瞬间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 中。
李世勣怔怔地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深夜,太极宫万籁俱寂。
宫中响起二更梆子的时候,甘露殿的御书房仍然亮着灯火。
赵德全背着双手,在殿外的庭院里慢慢踱步。
皇帝又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研究王羲之的法帖了。每当这种时候,赵德全等一干侍从宦官就会被皇帝全都支到殿外,仿佛怕他们看到什么天大的秘密。如此一来,宦官们就苦了,既要陪皇帝熬夜,随时听候传唤,又得站在殿外喂蚊子,心里不免都有些牢骚。
这会儿,几个宦官就忍不住凑在一块嘀咕。赵德全远远望见,便重重地咳了一声,那些人慌忙散开,各自站回自己的位置。
赵德全转过身来,又见不远处有个宦官正直挺挺地站在一棵榆树下,好像在盯着他。
“喂,你是哪个殿的?”赵德全低声喝问。
那人却一动不动,就像根木头。
赵德全不悦:“杵那儿干吗?给我过来!”
那人终于动了,但却不是抬脚走过来,而是朝他招了招手。
赵德全顿时火起:“你个小兔崽子!皮痒了是吧?!”说着便大步走了过去,准备好好教训这小子一番。可就在相距约一丈远的地方,赵德全却猛地刹住了脚 步。
因为他终于看清了,这个“宦官”居然是萧君默!
“沂津先生,别来无恙。”萧君默满面笑容。
赵德全一惊,慌忙四下看了看,然后快步走过来,把萧君默拉到了旁边的阴暗处,又惊又怒道:“你小子居然没死?!”
“先生这样就不厚道了,”萧君默仍旧笑道,“见到盟主不行礼倒也罢了,怎么能咒我死呢?”
“你……”赵德全一看到他就忍不住一肚子火,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早已不是天刑盟之人,你也别再来找我!你自己要死便死,何苦拉我当垫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