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分铜币
“各位!”这时他已忍不住放声大笑,还高声叫着,“各位,这下子你们明白了吗?”
于是,啊,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刚才明明还哭得稀里哗啦的女仆忽然迅速地起身,下一秒钟已按捺不住地弯下腰,捧腹大笑了起来。
“这个啊,”T在满脸惊讶的我们面前取出一个小圆筒放在掌心上,并说明,“是用牛的膀胱做成的子弹啦,里面装满了红墨水,一旦命中目标,就会裂开流出来。还有,就像这颗子弹是假的,我刚才说的那些亲身经历,自始至终全是捏造的。不过,我的演技应该算是相当高明吧……好了,难耐无聊的各位,这种事,或许可以聊以作为大家苦苦追求的那种刺激吧……”
趁着他揭穿真相的时刻,适才担任助手的女接待已机灵地将房间里的开关扭开,白花花的灯光如突然降临的阳光晃得我们一阵发晕,同时也将原先弥漫在室内的梦幻氛围一扫而空。眼前,只有烘托气氛的道具被灯光撕去伪装,赤裸地站着。不管是深红色的布幔、暗红色的地毯、同色的桌布还是扶手椅,甚至,那看似别具意味的银制烛台,似乎都变得格外可笑。“红色房间”里,纵使找遍任何角落,都已寻不出那些梦与幻,甚至影子。
(《红色房间》发表于一九二五年)
【注释】
(1)也写作生人偶。江户时代末期的表演道具,是与真人一样大小的写实人偶工艺品。著名的活人偶师有安本龟八、松本喜三郎等。活人偶的表演在浅草花屋敷一直持续到昭和年间。此外,展览会及和服店也会使用这种人偶。后来被现今常见的假人模特儿取代。
(2)室町时代的通俗短篇小说主角,作者不详。内容大意是说,信浓国的物臭太郎是出名的懒汉,因歌才被召入宫中,后来发现他是承袭皇族末裔善光寺如来神力的神子,因而升官成为信浓中将。死后被人尊奉为御多贺野大明神,这是以民间话本为题材的出人头地的奇谈。
(3)猥亵电影。
(4)一间约为一点八米。
(5)当时计程车除了司机之外,还有助手同车,包办各种杂务及招揽客人。他们一边当助手一边学习驾驶技术,过几年后考取驾照便可升格为司机,不过也有人一直当助手永远无法升格为司机的。
(6)地面电车的轨道。
(7)江户时代,武士纵使砍死老百姓也不会追究其刑责,也不会受到道德的谴责,不过实际上并没有这种事。
(8)千叶县南部。
(9)请参照本书《致命的错误》。
(10)过失往来危险罪,如果按照现行条文,“因过失导致火车、电车或船只来往发生危险,或令火车及电车翻覆、遭到破坏,或令船只翻覆沉没、遭到破坏者,处三十万圆以下之罚款”。
(11)莎乐美(Salome)是公元一世纪左右的犹太公主,《新约圣经》和约瑟甫斯的《犹太古代志》都曾提及。她在希罗德斯王的座前献舞,要求 将洗礼者约翰的头颅赐绐她作为奖赏。奥斯卡•王尔德以此为蓝本写出戏剧《莎乐美》(1893);理查•施特劳斯制作成歌剧后广为人知。
※日记本※
那是正好发生在头七夜里的事。我走进亡弟的书房,顺手取出他写过的文章,独自沉湎于回忆之中。
夜色未深,四下显得一片死寂,家中却已然悲戚一片。在这个节骨眼,带着点儿新派戏剧味道的小贩叫卖声自远方带着凄切的声韵缓缓传来。早已遗忘多年的稚嫩伤怀油然而生,伴随这股情怀,我随手翻开放在一旁的弟弟的日记。
发现这本日记后,我不由得同情起那个恐怕连爱情滋味都未曾品尝过便离开人世的、年方二十的弟弟。
弟弟个性内向,没什么朋友,书房的生活占了时间的大半。单看以细小的字体写得密密麻麻的日记,亦可充分感受到他内向拘谨的性情。日记上记着他对人生的疑惑、对信仰的执著……这些在他这个年纪必须经历的青春心事,都以幼稚却真挚的笔触填满整个日记本。
我一页又一页地翻读,并借此回忆自己过去的心情,扉页所及之处,弟弟畏怯如鸪gū的目光正从文章深处默默凝视着我。
过了一会儿,当我翻阅到三月九日那页时,赫然出现一项令我瞠chēng目的内容,使得沉溺于感伤的我禁不住脱口轻声叫了出来。在那纯洁的日记文章中,冷不防地出现了娇美女子的芳名。在印刷着“寄信栏”这几个字的地方写着“北川雪枝(明信片)”这几个字,而这位雪枝小姐,我非但熟知,她还是跟我们家有远亲关系的年轻女孩。
如此看来,弟弟说不定爱过雪枝小姐。我忽然萌生这个念头。于是,我带着某种些许紧张感径直往下翻阅。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日记的正文 中,没有一字一句提及雪枝小姐。而在隔天的收信栏中,“北川雪枝(明信片)”这行字再次出现往后每隔数日,日记里收信栏与寄信栏便轮番出现雪枝小姐的名字。寄信是从三月九日起到五月二十一日为止,收信也始自同一时期直到五月十七日为止,两者相隔甚短,不到两个月。此后,直到弟弟的病情恶化,无法提笔的十月中旬为止,就连可称为他死前绝笔的最后一页,都没再出现过雪枝小姐的名字。
细数之下,他共寄了八次信,雪枝小姐则寄了十次,而且无论是他还是雪枝小姐,都一律标注着“明信片”这几个字,看来实在不像写有什么不 可告人的暧味之词。况且,从整本日记的风格特点也可窥知,若真有暧味的情事,他不太可能刻意不写在私人日记里。
我合上日记本,说不上是安心抑或失望。果然,弟弟不识爱情滋味便早离人世,我不禁有点儿怅然。
我无意识地扫了一眼桌面,突然看到桌上弟弟遗留的小型资料盒。资料盒上缀有古典的高蒔(1)绘,似乎是他生前用来收藏最心爱的宝贝的,其中 或许藏着能够抚慰我这惆怅心情的物品吧!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忍不住把它打开了。
盒中放着与这故事全然无关的各种书函文件只是在最底下,啊,果然如此吗?我看到了被郑重其事地以白纸包裹整齐的十一张明信片,全是来自 雪枝小姐的明信片。若不是心上人寄的,谁会如此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藏在资料盒的底层?
我怀着略微紧张的心情逐一翻阅这十一张明信片。由于太过激动,我拿着明信片的手竟然不自觉地颤抖着。
然而,怎么会这样呢?这些明信片上记录的无论是字面内容,乃至字里行间,都丝毫找不出近似情书的感觉。
那么,难道弟弟是出于胆怯的天性,乃至不愿敞开心扉,甚至尝试都不愿,而只是把暗恋的人寄来的这几张毫无意义的明信片,视为护身符般珍藏起来,可悲地聊以安慰,最终,又怀着无望的暗恋情思撒手人寰的吗?
面对雪枝小姐寄来的明信片,我的思绪如走马灯般转个不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一会儿,我总算发觉一件事。弟弟的日记上明确记载着仅收到雪枝小姐十次回信(刚才数过,我还记得)——可是眼前明明有十一张明信片。最后一张的日期是五月二十五日。我记得当天的日记上,收信栏上并没有雪枝小姐的名字。我不得不再次拿起日记本翻到五月二十五日的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