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分铜币
樋山虽然号称游乐园,其实不过是在山丘顶上的一座小广场,只有一两间茶店在此经营。除了视野颇佳之外,没有其他吸引人的特色。定睛一看连茶店都已打烊的空旷广场上,唯有夜幕四合前的红褐色日光拖曳着长长的树影,整个广场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她一定是为了换衣服,先回家去了吧!原来如此,穿着那身老气的、红褐色宽裤的事务员打扮,的确不适合约会。”
看到算盘上的答复后已如吃下定心丸的他,径自坐在晾在一旁的茶店长凳上,一会儿抽烟,一会儿体会这有生以来头一次等人赴约的煎熬,奇怪的是,他不仅不觉得痛苦难耐,反而品尝到一种甜滋滋的味道。
然而,S子迟迟不见人影。四下已悄然昏暗,鸦群悲切的啼叫与附近火车站传来的汽笛声,在独坐广场中央的T心中寂寥地回响。
夜幕降临,广场上四处亮起电灯,灯光清清冷冷的。到了这个时候,T渐渐不安了起来。
“说不定,是无法对家人交代,致使出不了家门。”
如今,那已是唯一的理由。“难不成,是我会错意了吗?也许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暗号。” 他心急如焚,禁不住绕着广场焦急地走来走去。心里就像破了一个大洞,唯有脑袋火热发烫,S子的种种姿态、表情、言语,如走马灯一一在眼前闪过。
“家中的她,一定也正在担心我。”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犹如罹患热病般乍然激烈乱跳。可是,有时又觉得有股异样的焦躁蹿过全身,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种地方忍受寒冷痴痴等待失约的人,永无止境地踯躅徘徊,简直愚蠢到令人气愤的地步。
大概空等了两个多小时吧,耐心已达极限的他,拖着无力的步伐缓缓下山。就在沿着山路走到一半时,他猛然止步愣在原地,一个令他难以承受 的想法倏然浮现脑海。
“可是,真有那种可能吗?” 他决定把乍现的荒唐想法一笑置之。然而,疑念一旦浮现便难以抹消,若不找出答案他实在无法安心。
他当下匆匆返回公司。命工友打开会计部办公室的门,旋即走到S子的桌前,取出插在架上的原价计算簿,而后翻到记有某某丸号制造原价的那一 页。
“八十三万两千两百七十一圆三十三钱。” 这是何等令人心碎的巧合啊!这笔账的总金额竟然与“我会去”这个暗号完全一致。今天S子只是在算完这笔总金额后,忘了收拾算盘就匆匆下班离去。所以说,这根本不是情书暗号,只是一堆没有灵魂的数字巧合。
由于太过意外,他带着某种悲哀、嘲弄的表情,两眼空洞地凝视那该死的数字。完全无法思考的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这十几天以来,丝毫没 有察觉他的凄惨焦虑,此刻正快活地在温暖的家中,天真谈笑的S子的身影。
(《算盘传情的故事》发表于一九二五年)
【注释】
(1)乱步在成为作家之前,曾任职于三重县的鸟羽造船厂,但并非担任会计。
(2)为了解读暗号,这里采用的是旧式假名。旧式假名的发音与现代假名略有不同,此处应念成キョゥカェリニ(KYO U KA E RI NI)。
(3)明治至昭和初年,一般公司及公家单位都是在下午四点下班。田山花袋的《蒲团》(明治四十年)曾提及“日常生活——早上起床、上班、下午四点下班还家,看着妻子一成不变的脸,吃饭、睡觉,这种单凋生活已令人厌倦透顶”。森鸥外的《二入之友》(大正四年)回忆小仓时代,“四点过后从每天报到的公家单位下班归来,坐在十张榻榻米大的房间,房东养的蜜蜂不时在檐下飞舞”河上肇的《第二贫乏物语》(昭和五年)则写到“在神户的川崎造船厂……职工(人数多达一万五千人),向来是早上七点半上班,下午四点下班”。
※盗难※
这里有个有趣的故事,而且是我个人的亲身经历。这些事好好整理一下,也不是不可能成为您推理小说的素材,想听吗?对,请务必让我一吐为快,尽管不擅表达的我可能会让故事听起来不是太有吸引力。那么,就容我细细道来吧!
这绝对不是虚构的故事,要这么一再声明,是因为过去我也曾数次将这个故事说给其他人听,但是这件事实在太过巧合以至于显得不太真实,大家都以为我一定是从什么小说里剽窃的情节,多半不愿相信。不过,这绝对是如假包换的真实事件。
别看我现在做着这种没出息的破差事,直到三年前,我从事的还是与宗教相关的行业。听起来似乎有点儿了不起,但说穿了其实也不值一提,因为并不是什么足以引以为傲的宗教。该宗教的全名为某某教,你大概没听过,总之可归类为天理教(1)和金光教(2)的亲戚吧!不过,说到宗旨,当然还是有不少像样的理论搬得上台面的。
总坛——其实规模也没大到那个地步啦,总之宗教的大本营位于某某县,分支教多半会分布在当地规模较大的地区。我当时隶属的是其中的N市支教会。这个N市支教会在其他的支教会中算是颇有名气的。支教会的主任——按照教内宗旨其实有个啰唆的头衔,但总之就是主任啦——不但是我的同乡又是多年老友,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不过,这倒不是说他在宗教方面特别有慧根,也许该说是很有生意头脑更为贴切吧!宗教扯上生意似乎有点儿怪,但他招揽信徒、募集捐款的本领可是相当高明的。
前面也提过了,我和主任是同乡,算算那已是多少年前来着……呃,我今年二十七,所以我想想看,正好是七年前吧,当时我就住在N市。由于惹 出一些麻烦,我被迫辞掉工作,在走投无路下,只好暂时投靠教会渡过眼前难关,说穿了就是去白吃白住。没想到,一旦住下来就难以脱身,自此无所事事地混了好长一段时间,渐渐地也了解了教义,自然被派去经手教内各项事务,成为替教会打杂的人员,就此住了下来了。没想到这一待,就足足待了五年之久。
当然我并未成为教徒。我本就是个没有信仰的人,加上又很清楚许多内幕,例如道貌岸然、侃侃传教的主任其实私底下酒照喝、女人照玩,夫妻俩更是天天吵架。在这种情况下,你说我怎么可能想入教?或许所谓的聪明人都擅长玩这种两面游戏吧,主任正是这样的男人。
不过,信仰其他宗教与成为该教的教徒根本是南辕北辙的两回事,因为该教的狂热分子似乎特别多。一般寺庙的情况我是不太清楚,但是单看捐款就知道,这些教徒出手异常大方,在我这种没有信仰的人看来简直匪夷所思。然而多亏他们面不改色地捐出那么多钱,主任的生活才得以过得奢华,他甚至利用捐款炒股票呢!我这人向来是三分钟热度,一份工作从来干不过两年,没料到,这样的我居然能在教会熬上五年,深究其中原因,或许是因为连我也跟着荷包满满,日子过得舒服吧!真难想象这么好的肥缺我竟会放弃。接下来,就要说到故事正题了。
话说,教会的宣教讲堂已是十几年前盖的老建筑了,我刚来时,主体结构早已严重破损,整体环境也很杂乱。加上同乡接掌主任后,教徒逐渐增 加,空间相对变小了。于是,主任决定扩建讲堂并趁机修补破损之处。麻烦的是教会并没有这笔施工预算,即使向总坛报告,顶多也只能拿到一点儿补助金,不可能指望总坛提供全额扩建费用,到头来也只能向教徒募款。还好只是增建,不到一万圆就能解决,但即使如此,在乡下支教会要募到这笔款项也是相当不容易的。当时,若主任不像我先前提到的颇有生意头脑,事情恐怕无法顺利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