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分铜币
读者大概也想象得到,这名令人敬佩的刑警根据窃贼留在工厂经理办公室罕见的烟蒂逐步进行搜查,他几乎跑遍了各区的大型香烟铺。虽然是埃及货,但是当时曾销售过相对滞销的FIGARO的店铺却寥寥无几,因此店家清楚记得到底卖给何处的何人,顾客的身份应该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即使如此,也是到了最后这一天,正如刚才提到的,刑警才无意间在饭田桥附近的旅馆前,发现了同一个牌子的烟蒂。其实,他不过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走到旅馆附近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然真的成为逮捕犯人的契机。
事实上,投宿那间旅馆的香烟主人的外貌与工厂经理向警方描述的窃贼外貌截然不同,侦办人员费尽工夫,历经种种辛苦,总算从香烟主人房间的火盆底部,找出了犯案用的礼服及其他服装、玳瑁框眼镜和假胡子,这下子铁证如山,所谓的绅士大盗终于束手就擒。
之后,根据这名窃贼接受侦讯时的供词,犯案当天——当然,他早就知道那是发薪日才会登门造访——趁着经理不在,潜入隔壁的临时计算室偷走那笔钱后,立刻取出折叠公事包中的风衣与鸭舌帽,再把纸钞放进去,并拿下眼镜,摘掉胡子,穿上风衣遮住身上的礼服,以鸭舌帽取代西式软呢帽,找一个与来时不同的出入口,若无其事地离开现场。令人好奇的是那么多小额纸钞汇集成的五万圆,为何能在无人起疑的情况下被从容带走呢?对于这个问题,绅士大盗扬扬得意地奸笑道:
“像我们这种人,全身上下到处都是口袋。不信的话,可以检查一下被你们扣押的礼服。乍看之下是西式礼服,其实就像魔术师的表演道具,到处缝有暗袋,藏个区区五万圆现金一点儿也不难,中国魔术师甚至还能把装了水的大水缸藏在身上呢。”
如果这起窃案就此落幕,那就没意思了,这里 有一个和普通窃案不同的意外发展,而且,和我这个故事的主题大有关系。
这名绅士大盗对五万圆藏在何处一字也不愿透露。即便在警察局、检察院、法院这三大关卡被所有人用尽各种方法轮番审问,得到的答案还是只有一句不知道。最后,他甚至胡说八道了起来,宣称他在短短一周内,就把钱挥霍一空。
站在办案者的立场,也只能通过侦查的力量,竭尽所能地寻找那笔钱的下落。可说是搜查得相当彻底,可惜还是一无所获。那名绅士大盗也因为藏匿五万圆而罪加一等,被处以就一般窃盗犯来说相对重的刑罚。
只是,苦的还是受害工厂。对工厂来说,当然更希望找到的是五万圆而非只是窃贼。纵然警方不可能因为抓到窃贼而停止搜索那笔钱,但厂方总觉得警方办事不力。出于无奈,身为工厂负责人的经理公开宣布,一旦有任何人找到那笔钱,将可得到五万圆的一成作为报酬,也就是悬赏五千圆。
接下来我要说的,便是从这起窃案演变到这个 地步时,发生在松村武与我之间的小小趣事。
中
正如这个故事开头曾稍微提及的,当时松村武和我正待在偏远地区木屐店二楼的六榻榻米小房间里,两人已经走投无路、一事无成,只能在穷困的最底层苦苦挣扎。
不过,在这最窝囊的窘境下,勉强还算幸运的是当时正值春天。这是唯有穷人才能了解的谋生方式一一利用冬末到夏初这段时节,穷人其实可以大赚一笔的。不,是感觉上好像赚到了。因为,唯有天冷才需要的外套或秋衣裤,更惨的时候,甚至包括寝具、火盆之类,都可以送进当铺的库房。拜这段时间的天候所赐,不必在意明天该怎么办、月底要从哪弄钱交房租这些将来的烦恼,至少眼前拮jié据的生活可因此暂时喘口气。于是,可以去好一阵子不敢光顾的澡堂,还能去剪发,上饭馆时也不用像往常一样寒酸地以味噌汤和泡菜配饭,总算可以挥霍一下,点份生鱼片解解馋了。
某日,洗完澡后浑身暖热松软,我悠然地自澡堂回来,一屁股就坐在伤痕累累几乎快要塌架的漆桌前。适才独自留在住处的松村武,却带着莫名亢奋的表情问我:
“喂,在我桌上放这两分铜币(9)的是你吧?这玩意儿,你是从哪弄来的?”
“对呀,是我扔那儿的。之前买烟找回来的零钱。”
“是哪家香烟铺?”
“饭馆隔壁那家,那个老太婆开的,生意很差的样子。”
“嗯……是吗。”
说完,松村莫名地陷入沉思。一会儿,又继续执拗地追问那两分铜币。
“喂,那时,我是说你买烟时,有没有看到其他客人?”
“好像没有。没错,不可能有,因为那时老太婆在打瞌睡。”
听到这个回答,松村一副总算安心的样子。
“不过,那间香烟铺除了老太婆之外,还有些什么人?这你知不知道?”
“我跟那个老太婆交情不错。她那冷冰冰的老臭脸,正好合得上我与一般人完全不同的脾性,两人算是聊得来,所以,我很清楚那间香烟铺的情况。除了老太婆之外,只有比老太婆的脸更臭的老头子。不过你问这些事做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噢,没什么。只是一点儿小事。既然你很 熟,可不可以再多说一些那间香烟铺的事。”
“嗯,好啊。老头子和老太婆有个女儿。我见 过一两次,姿色还不错。听说嫁给监狱的送货员了。由于送货员的收入很不错,在女儿不时拿钱补贴孝敬下,生意冷清的香烟铺才能屹立不倒,勉强支撑到现在,我记得老太婆有一次是这么跟我说的……”
当我说起香烟铺的情况时,明明是自己要求我详细说明的松村,却一副已经听不下去的样子,不耐烦地站了起来。然后,在狭小的房间内,就像动物园的大熊,来来回回地踱步。
我们都算是比较随兴的人,话说到一半倏然起身,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松村这时的态度却怪得令我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大约三十分钟之久。我能做的,只是默默地带着一种兴味冷眼旁观。这幅景象,若被旁观者看到了,肯定会怀疑我们疯了。
就在他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时,我渐渐饿了起来。当时正值晚餐时间,洗完澡后似乎更饿了。于是,我问了还在疯狂打转的松村要不要一起去饭馆,他却回答:“抱歉,你一个人去吧。”我只好自己去了。
饱餐了一顿后,我悠闲地踏进家门,却发现松村竟然找来一名按摩师,真是稀奇!那是以前我俩都很熟的盲哑学校(10)的年轻学徒,眼前的他正抓着松村的肩膀,同时发挥他天生的饶舌本领喋喋不休。
“喂,你可别以为我奢侈,这是有原因的。总之,你先在一旁待着别说话,到时自然会明白。”
松村倒是先发制人地开口,像要防备我的指责似的。就在昨天,我们好不容易才说服当铺的掌柜,几乎是强取豪夺地才弄到二十圆,这笔共有财产无端就被按摩消耗了六十钱,使用寿命一下子缩短了,在这非常时期,这的确是奢侈的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