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分铜币
“……”
“如果今后这种可怕的生活方式还要持续个几年,我们或许真的会受不了,尤其是我妈,说不定会因此寻死。也或许在情况还没演变到那个地步之前,我们兄弟姐妹之中就会有人杀了我爸。说实在的,我们一家可说是被这次的事情拯救了。”
“你父亲过世,是昨天早上吧?”
“发现时才清晨五点。我妹最早起床,她发现檐廊的门有一扇居然开着,加上我爸的床是空着的,她一开始以为是我爸起床到院子里去了。”
“那么,杀死你父亲的人是从那道门潜入的啰?”
“不是,我爸是在院子里遇害的。由于前一晚发生了把我妈砸昏的冲突,以至于连我爸都睡不着,夜里好像还起身到院子乘凉。我妈和我妹就睡 在隔壁房间,可是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半夜到院子坐在大石头上乘凉是我爸的习惯,由此,我们判断他是在乘凉时,被人由后方偷袭的。”
“是被刀刺杀的吗?”
“他的后脑勺被金属钝器击中,根据警方的鉴定,推测是斧头或锤子之类的重物。”
“如此说来,凶器尚未找到啰?”
“我妹叫醒我妈后,两人连忙唤醒睡在二楼的我哥和我。从她们凄厉的声调中,我隐约感觉出了大事,很久以前我心中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我当时心想,我爸出事了,这下子终于成真了。我们哥俩连忙下楼,透过一扇开启的遮雨窗,隐约可以看到一部分院子。就在那里,宛如活人画(1)般我爸以极其不自然的姿势趴卧。那一刻,感觉真的很微妙。有好一阵子,我就像看戏一般,全然是以冷眼旁观的心态面对眼前的景象。”
“……那么,凶案发生应该是什么时候呢?”
“据说是一点左右。”
“是半夜啊,那么,嫌疑犯呢?”
“恨我爸的人实在太多了,差别只在于恨意是否强烈到足以杀心陡起,硬要怀疑的话,目前锁定的人选当中有一个人似乎很符合条件。那是在某间小餐馆被我爸打成重伤的男人,三天两头便上门要求赔偿医药费,我爸不仅每次都大吼大叫地把对方撵走,甚至还不顾我妈的劝阻,叫警察强行驱离对方。我家是落魄了,但好歹在这镇上居住多年,对方却衣衫褴褛一副穷酸工人的样子,相较之下,他自然落居下风……我总觉得,那家伙的嫌疑很大。”
“可是,这就怪了。三更半夜潜入数口之家而不被发现可是相当高难度的。问题是,只不过是挨顿揍,有必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置对方于死地吗? 况且,真想杀人的话,在你家外头应该多的是机会吧……难道说,有什么确切证据证明凶手是从外头潜入的?”
“门是开着的,门闩没有闩上。而且,从那里通往院子的小木门没有锁。”
“脚印呢?”
“根本不可能留下脚印。天气这么好,地面一直都是干的。”
“……你家,好像没有用人吧?”
“没有啊……啊,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并非来自外面……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有这么丧尽天良的事。一定是那家伙就是被我爸打伤的男人。那名工人不惧死活,根本没考虑过是否危险。”
“那可不一定,不过……”
“到此为止吧!不管怎么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事到如今也不能怎样。而且上课时间到了,我们也该进教室了吧?”
第五天
“那么,你是说,杀死你父亲的凶手是你家里的某人吗?”
“上次你不是隐约暗示凶手也许不是外人吗?当时我的确很厌恶听到这种怀疑家人的说法——因为其实我多少也有这种感觉,当下有种被你戳中痛处的反感一我才会直接打断你的话。事到如今,我也深受同样的疑问困扰……这种事自然不可能对外人说,我本来也打算若情况允许的话,也不向任何人透露。只是,我已经承受不住这痛苦的折磨。至少,我想请你听听我心里的想法。”
“那么,你怀疑谁?”
“我哥。我怀疑对我来说是手足同胞、对死掉的老爸来说是亲生儿子的哥哥。”
“嫌疑犯承认了吗?”
“不仅没有承认,还陆续出现许多有利于他的反证,法院也感到相当棘手。刑警虽不时来我家,不过,最多也只是表示案情陷入胶着状态之后便离开。换个角度想,那或许也表示,警方也对家里的人有所怀疑,才会三番两次地来打探情况。”
“但是,会不会是你自己想太多?”
“如果只是想太多的话,我就不会这么苦恼了。我是有事实根据的……上次我压根儿没想到那件事儿会跟命案扯上关系,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了,因此也没告诉你。其实那天早上,我在父亲的遗体旁捡到一条揉得皱巴巴的麻质手帕。虽然很脏,但是手帕上的记号正好露在外面,我一看就知道那是除了我哥和我之外,家里其他人都不用的随身物品。我爸是老派人,不喜欢用手帕,他向来都是把汗巾折起塞在怀里;而我妈和妹妹虽有手帕,却是女用的小手帕,与现场的那条完全不同。也就是说,遗落那条手帕的人不是我哥就是我。可是,一直到我爸遇害那天为止,我已有四五天没去过院子了,我也不记得最近是否遗失过手帕。如此说来掉落在遗体旁的手帕,唯一的可能就是我哥的。”
“但是,会不会是基于某些原因,导致你父亲拿了那条手帕…………”
“不可能。虽然我爸行事一向大而化之,但他对这种随身物品倒是相当一板一眼,我从来没看过他拿其他人的手帕。”
“……可是,就算那真是你哥的手帕,也不见得就是你父亲遇害时掉落的。说不定是他前一天留在院子里的,也说不定是更早之前的。”
“问题是,每隔一天,我妹都会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就在案发前一天傍晚,她也才刚整理过,还有,我也很清楚,直到家人都就寝为止,我哥一次也没去过院子。”
“那么,倘若仔细调查那条手帕的话,或许可以查出点什么,比方说……”
“别傻了,当时我在任何人都没发现之前,就已将手帕扔进厕所了。因为我觉得那种东西不干净……不过,我怀疑我哥的理由不止这一点。还有很多相关的事证:我哥和我虽然分住两间卧房,但都是在二楼。当天晚上一点左右,不知为何我突然惊醒,与此同时,我听见我哥下楼的声音,当时我以为他大概是去上厕所,也就没放在心上,未料,过了好一阵子才传来他上楼的脚步声,因此若要怀疑,的确有点儿可疑。还有,事发时还曾发生这样的事,我爸的遗体被发现时,我哥和我仍在睡梦中,我们是被妈妈和妹妹惊慌的尖叫声吵醒之后才急忙下楼的。当时,我哥一脱掉睡衣,披起和服,也没绑腰带,一手抓起带子直接朝檐廊跑。可是,正当我以为他要光脚踩上檐廊的脱鞋石时,毫无来由的他猛然止步。换个角度想,也可以解释成他或许是看到我爸的尸体,惊吓过度一时慌了手脚,就算是突然看到尸体而愣住,他抓在手上的腰带怎会莫名其妙地掉在脱鞋石上?我哥真有那么震惊吗?以我哥平日的个性来看,我总觉得难以置信。倘使只是掉了就算了,不过一见到腰带掉下,他立刻匆忙捡起,或许是我的错觉,但我总觉得他同时捡起的不只是腰带。我怀疑他无意间看到掉在石上的某种黑色小物品(那也许是一眼就能认出失主——例如皮夹之类的物品),情急之下只好故意掉下腰带盖住,再利用捡起的时机从腰带上方把掉落的东西一并抓起来。由于当时我自己也正心慌意乱,加上事情又发生在瞬间,那一刻只觉得也许是我自己太过胡思乱想。但是,手帕的事以及他正好在半夜下楼,最重要的,还有当时哥哥的反应,这些因素联想在一起已经无法说服我不怀疑他了。自从我爸过世后,我总觉得一家人变得怪怪的。那不只是哀戚之情,更多的是,弥漫在空气中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战战兢兢的氛围。就拿吃饭来说吧,即使四个人一起围坐在饭桌前,也没人说话,大家只是偷偷打量彼此,照此判断,无论是我妈也好,我妹也好,似乎都跟我一样怀疑我哥。而我哥的状况也不是太好,他总是心事重重地一脸惨白、不发一语,真的很难以言语形容。总之感觉非常非常不舒服,待在家里我再也受不了了。每天放学后一跨进家门,就感觉迎面有股阴风悚然入骨。因为失去一家之主而显得冷清的家中,母亲与三个孩子沉默以对,各怀心事,面面相觑……啊,受不了受不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