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杀局1玄甲卫
楚离桑咧嘴陪着母亲笑,心里却一直在想自己病得真不是时候,一晃就好几天,也不知道“呆子”现在怎么样了。
天色微明的时候,尔雅当铺的伙计刚刚卸下第一块门板,就看见几天前的那个白衣男子又站在门前,手里依旧抱着那只黑布帙袋。
伙计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轰他走,男子却一改前些天的态度,一直低声下气地求着情,说这回不是来典当的,而是专程来向吴掌柜道歉的。
“道什么歉?”伙计一边卸门板,一边没好气地说,“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成天游手好闲骗吃骗喝吗?去去去,我们先生要干正事,没工夫理你!”
男子终于失去了耐心,脸色微变:“这位兄台,在下跟你好言好语说话,你……你怎么能随口诬蔑人呢?”
“我看你小子就是有病吧?”伙计怒了,“是不是真想找打呀?”
男子正待声辩,吴庭轩走了出来,对伙计道:“大壮,忙你的去吧,这儿没你的事了。”
叫大壮的伙计又狠狠瞪了男子几眼,才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吴庭轩看着男子:“这位郎君,咱们那天该说的话都说了,不知你今日……”
男子忽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眼里含着泪花:“吴掌柜,请您救救小生吧,小生这回真的是没活路了!”
吴庭轩一惊,慌忙将他扶起:“有话好好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子的眼泪掉了下来:“官府的人,找上我了……”
吴庭轩终于恍然领悟,忍不住一声长叹。
尔雅当铺后院的小花厅里,吴庭轩和男子在蒲团上席地而坐。男子刚刚讲述完自己的遭遇,眼眶仍旧红红的。
男子说,他叫周禄贵,父亲是本地人氏,年轻时离家经商,置了些产业,因平素喜爱书法,多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重金购得王羲之草书真迹《十七帖》,视为无上珍宝。数月前,父亲忽然思念家乡,想要叶落归根,便将所有产业变卖,带着他和母亲踏上了归乡之路,不料却在半路遭遇山贼,所有金银细软被洗劫一空,母亲也不幸遇害。但不幸中的万幸是,贼人本来已将王羲之墨宝一并抢去,后来发现只是一卷没用的文字,便弃置道旁。就这样,因山贼无知无识,他们父子才得以捡回这件无价之宝。
回到伊阙后,他们已身无分文,只能寄居菩提寺,吃庙里的斋饭。虽然吃住有了着落,但经此劫难,父亲一病不起。为了给父亲抓药治病,他把所有能典当的东西陆陆续续全部当了,可父亲的身体却每况愈下。他焦急万分,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瞒着父亲把《十七帖》偷出来典当,后来就发生了吴庭轩知道的那些事。
而令周禄贵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昨天,伊阙县令派人找到了他,命他交出《十七帖》,说是要献给皇帝,但只答应以区区一百缗铜钱作为补偿。他据理力争,却遭到威胁,说他再不识相连那一百缗都没的拿,并且限他三日之内把法帖送到县廨,否则便以抗上为由,将他们父子投进监狱。他百般无奈,最后只好来请吴庭轩帮忙,求他救他们父子一命……
吴庭轩听完,眼睛不觉湿润,叹气道:“周郎,你现在该明白,为何伊阙县的所有当铺都把这幅王羲之真迹说成赝品,还把你拒之门外了吧?”
周禄贵表情苦涩地点了点头。
“其实那天,我本应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只是出于商贾之人的秉性,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对你隐瞒了真相。”吴庭轩面露愧疚,“我真是对不住周郎,也对不起令尊啊!要是早告诉你,你们父子或许便能躲过此劫。”
周禄贵赶紧道:“先生切勿自责,都怪我自己太过书生意气,不知世道险恶……”
吴庭轩想着什么,有些不解:“你刚才说要我帮忙,可吴某也只是一介平民,无权无势,如何帮你?”
周禄贵诚恳地望着他:“吴先生,这个忙您一定帮得了,在整个伊阙县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吴庭轩越发困惑。
“吴先生,我知道,您不仅是品鉴书画的大行家,本身的书法造诣也极为精深,所以……”周禄贵迟疑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道,“所以我想请您,依照王羲之的笔迹,将这幅《十七帖》重新临写……”
“万万不可!”吴庭轩猝然一惊,“官府之中能品鉴书法的大有人在,况且今上本身就是一位书法高手,朝中能人更是不胜枚举。这么做,一定会被识破的!”
“先生误会了。”周禄贵笑笑,“我怎么敢做这种欺君罔上的事?就算我敢,我也万万不能拖先生下水啊!”
吴庭轩蹙紧了眉头:“那你的意思是……”
“我已经想好了,我一介穷书生,断断无法与官府抗衡,只能把真迹交出去。所以,我请先生临写此帖,并不是要给皇上看,而是要给家父看的。”
吴庭轩终于恍然:“你是说,用临本瞒住你父亲,让他以为真迹还在?”
周禄贵沉重地点点头,眼中又浮出了泪光:“家父原已病重,若再失去他视同生命的这幅墨宝,他定然承受不住打击,所以,小生只能出此下策,还望先生成全!”
吴庭轩闻言,心中颇为感动,但同时却想着什么,面露难色:“周郎,我也想成全你的一片孝心,问题是,虽然我在鉴赏古字画方面略有心得,但个人在书法上实无造诣,恐怕……恐怕无力担当此任啊!”
“先生过谦了。”周禄贵恳切道,“小生回伊阙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对您还是略知一二的。以您的书法造诣,莫说一个小小的伊阙县,就算放眼整个洛州,也罕有比肩之人。”
吴庭轩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周郎切勿听信外间传闻,那都是些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东西……”
“吴先生,”周禄贵直直地看着他,“请恕小生直言,去年秋天,洛州刺史杨秉均为母做寿,请您写的那幅贺寿帖,应该不是无中生有的东西吧?”
吴庭轩一怔,顿时无语。
想起此事,吴庭轩仍然颇为懊悔。他自从十六年前来到伊阙开了这家尔雅当铺后,便一直没写过一个字,但前年春节却心血来潮,一时技痒难耐,便写了一副春联贴在了当铺门口,不料却被偶然经过的洛州刺史杨秉均一眼看上,连声赞叹他的字有王右军之神韵,遂于其母八十大寿之际,硬逼着吴庭轩写了一幅贺寿帖,从此吴庭轩工于书法的名声就传开了。
见他蹙眉不语,周禄贵赶紧道:“吴先生,小生之所以提及您的旧事,实在是救父心切,并非有意唐突,还望先生谅解!”
事已至此,吴庭轩也无法再隐瞒了,只好苦笑着摆了摆手:“我并无责怪周郎之意。的确,吴某年轻时也学过几年书法,但只是对行楷稍有涉猎,比如你刚才提到的贺寿帖,便是以行楷书写。至于像《十七帖》这种典型的草书,吴某却素未深研,又如何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