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杀局1玄甲卫
至此,虽然整个《兰亭序》之谜对萧君默而言还是一团无边无际的迷雾,但有了“无涯”、孟怀让、“羽觞”等线索,萧君默觉得至少看见了一线光明。
第十四章羽觞
夜晚的平康坊,香车宝马,酒绿灯红,似乎连空气中都飘荡着奢华靡丽的气息。
栖凰阁的雅间内,苏锦瑟在珠帘后抚琴而歌,外间坐着李泰、房遗爱、杜荷三人。
杜荷五官清秀,面目俊朗,但顾盼之间神色倨傲,有着名门子弟固有的自负和张扬。他和房遗爱都是长安城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人物,二人不仅同为开国功臣之子,而且都是当朝驸马——杜荷娶了今上第十六女城阳公主,房遗爱娶了第十七女高阳公主。杜荷本身又封襄阳郡公,官任尚乘奉御,房遗爱则官居太府卿、散骑常侍。二人都属于含着金钥匙出生,之后又平步青云、少年得志的典型。
由于二人关系密切,所以李泰接纳了房遗爱之后,顺便也接纳了杜荷,三人很快就打成了一片。此刻,三人紧紧围坐着一张食案,当房遗爱把父亲从皇帝那儿听到的有关《兰亭序》的秘密一一说出后,李泰和杜荷顿时惊得合不拢嘴。
李泰至此终于明白,为何父皇会千方百计寻找辩才和《兰亭序》,原来朝野之中竟然潜伏着这样一支可怕而神秘的势力。
“殿下,”杜荷忽然凑近李泰,低声道,“若能让这支势力为我所用,一起对付东宫,何愁大事不成!”
李泰一惊:“不可胡言!这种事情搞不好,就是谋反的大罪!”
杜荷不以为然:“殿下难道忘了,圣上当年在秦王府,不也蓄养了八百死士吗?谋大事者不拘小节,若处处小心谨慎,只能受制于人。”
李泰闻言,不禁沉吟起来,似乎心有所动。
“二郎此言虽然不无道理,但是这种江湖势力,往往是一把双刃剑,掌控得好便罢,万一掌控不好,就有被其反制甚至是反噬的危险。”房遗爱道。
杜荷是杜如晦次子,所以也被称为“二郎”。他笑了笑:“这个我当然知道,可夺嫡本就是刀头舔蜜的事,哪有十拿九稳万无一失的?不都是提着脑袋上阵一搏吗?再说了,这种江湖势力虽不易掌控,但只需好好利用一回就够了,一旦大事已办,皇位到手,再卸磨杀驴也还不迟。”
李泰看着杜荷,忍不住笑道:“二郎,看不出你温文尔雅的,用心居然这么险!”
杜荷也笑道:“殿下这么说令人惶恐,不过我权且把这话当成赞语吧。都说‘房谋杜断’,当年家父若非面临大事有当机立断之能,又岂能被圣上赏识呢?”
李泰哈哈一笑:“这倒也是!想当年,有二位之令尊辅佐父皇成就大业,今日我又得二位襄助,看来也是上天的安排,要让我等三人都子承父业啊!”
“殿下这话说得好!”房遗爱举起酒盅,“来,为了‘房谋杜断’,为了子承父业,干一杯!”
“干!”三只酒盅豪迈地碰在了一起。
珠帘内,苏锦瑟有意无意地往外瞥了一眼,嘴角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东宫崇教殿,灯火通明,丝竹声声,一场乐舞正在进行。
殿中,李承乾和李元昌各坐一榻,场下舞者五人,乐工十余人。五名舞者皆为妙龄女子,朱唇动,素腕举,且歌且舞。其中四名为伴舞,兼作和声,当中一名身形袅娜、舞姿娉婷的女子,是领舞兼主唱。
自始至终,李承乾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当中这名女子。只见其螓首蛾眉、明眸皓齿、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罗袖招摇如青云出岫,腰肢款摆若嫩柳迎风。听其歌声,低吟处仿佛淙淙清泉淌过耳畔,婉转而妩媚;高唱时恍若飞鸾展翼直入云霄,空灵而激越。
李元昌见李承乾看得痴了也听得呆了,暗暗一笑,端起酒盅敲了敲食案:“太子,别光顾着看舞听歌呀,酒也得喝!”
李承乾下意识地端起酒盅,却僵硬地停在半空,目光仍片刻不离那名女子。
李元昌摇头笑笑,自己把酒喝了。
“这支歌舞,唤作何名?”
趁着中间一段间奏,歌声暂歇,李承乾赶紧扭头问李元昌。
“舞女出西秦,蹑影舞阳春。且复小垂手,广袖拂红尘。”李元昌摇头晃脑地吟了一句,卖起了关子。
“这不是方才的唱词吗?”李承乾不解。
李元昌笑而不答,又吟出下半阕:“折腰应两袖,顿足转双巾。蛾眉与曼脸,见此空愁人。”
李承乾略加沉吟,脱口而出道:“梁简文帝的《小垂手》?”
梁简文帝是梁武帝萧衍第三子,名萧纲,善文学,诗歌多描写宫廷生活与男女私情,辞藻华丽,诗风柔靡轻艳,被后世称为“宫体诗”。
李元昌拊掌而笑:“不愧是我大唐太子,对六朝古诗如此精通,这支歌舞便唤作《小垂手》。”
“以萧纲宫体诗为词,谱曲编舞,怪不得如此曼妙!”李承乾感叹道。
“那是!萧纲不是说过吗,‘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若唱词先就拘谨了,何来歌舞曼妙?”
“这女子,唤作何名?”李承乾嘴里问着,目光却又回到了舞池。
李元昌又是一笑,故作夸张地探头探脑:“这里这么多女子,你指的是哪一位?”
李承乾白了他一眼:“中间那位。”
“中间?”李元昌装腔作势,“哦,就是姿容最美、眼儿最媚、腰肢最软、歌声最为醉人的那一位吧?”
李承乾邪魅一笑:“七叔,我看你这个人,比萧纲的艳诗还要放荡!”
李元昌嘻嘻笑着:“我若不放荡,也当不了你东宫的座上宾啊!”
“别废话了,快告诉我。”
“飞鸾。”
李承乾眉头微蹙:“艺名吧?”
“教坊乐人,谁不用艺名?”
“这名字不好,俗艳!”
李元昌呵呵一笑:“这还不简单,您给赐一个不就完了?”
李承乾思忖了一下,又道:“这支《小垂手》,是飞鸾自己谱曲编舞的吗?”
“对,萧纲的好些诗,飞鸾都给谱曲编舞了。”李元昌道,“不过我觉得最好的,并不是这支《小垂手》。”
“那是什么?”
李元昌冲他眨了眨眼,表情有些猥琐:“娈童娇艳质,践董复超瑕。羽帐晨香满,珠帘夕漏赊……”
李承乾一怔,顿觉尴尬,赶紧咳了一下。
这首诗同样出自梁简文帝萧纲之手,是宫体诗中著名的“艳诗”,诗名《娈童》。“娈童”二字本义指容貌姣好、形同女子的美少年,但自南北朝始,便逐渐成为供人狎玩之“男色”的代名词。李承乾乍听之下,自然会觉得尴尬。
李元昌观察着他的表情,又暗暗一笑。
此时歌舞恰好结束,二人当即拊掌。李元昌挥了挥手,乐工及四名伴舞女子快步退下,大殿中央便只剩下敛首低眉的飞鸾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