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杀局1玄甲卫
李元昌不太喜欢侯君集阴阳怪气的腔调,于是撇撇嘴,不理他了。
李承乾点点头:“如此甚好,我就怕你在这节骨眼上被牵扯到。”
“殿下,请看看侯某这只手!”侯君集说着,忽然把宽大的袖子捋了上去,露出右手的整条臂膀,只见肌肉结实、青筋浮起,上面还有大大小小的许多伤疤。李元昌一看,越发嫌恶,赶紧把头扭开。
李承乾诧异:“侯尚书这是何意?”
“侯某这只手,砍过数千颗首级,也被人砍过数十刀,但现在还结结实实地长在侯某的肩膀上!所以,侯某留着这只好手,就是要让殿下用的!在辅佐殿下登上皇位、成就大业之前,侯某怎么能出事呢?”
李承乾这才明白他是在表忠心,当即朗声大笑,拍了几下掌:“侯尚书一片精忠赤诚,令我十分感佩!那么尚书不妨说说,我该怎么用你这只手呢?”
“很简单,手起刀落!”侯君集中气十足地道,同时挥手做了个砍人的动作,“殿下若想让魏王的人头三更落地,我就不会让他活到五更!”
李承乾没料到他会把话说得这么露骨,淡淡一笑:“侯尚书,我很欣赏你的忠勇和果敢,不过,魏王和我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虽然他有些事做得过分了些,但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还是不要动刀为好。”
“殿下宅心仁厚,魏王却未必如是。”侯君集道,“想当年,隐太子何尝不是像殿下一样顾念手足之情,其结果便是成了亲兄弟的刀下冤魂,诚可谓一失足成千古恨!殿下今日,难道还想重蹈覆辙吗?”
“侯尚书既然如此坦率,那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李承乾道,“实不相瞒,我也动过武力解决的念头,不过眼下确实不到时候。此外,魏王那边有我的人,据他传回的消息,魏王现在也还不敢走这一步。所以,我们大可以先把刀磨利了,至于什么时候出鞘,还得看情况再说。”
“殿下所言甚是,侯某今天来,就是想跟殿下商议磨刀的事。”
“侯尚书,”李元昌插言道,“据我所知,你在军中有不少死忠的旧部,你所谓的刀,是不是指他们?”
“死忠?”侯君集冷笑,“这年头,还有真正死忠的人吗?侯某是有不少旧部,不过这些人,只能在事后作为稳定大局之用,却不能在紧要关头当刀使。”
“为何?”
“现在的人,个个利字当头,你今夜跟他密谋,他天还没亮就可能把你卖了!”
“尚书说得对。”李承乾道,“眼下朝局复杂、人心叵测,找那些军中将领,确实风险较大,不可不慎。”
“既然军中之人不可用,那么依尚书之见,还有什么人可用?”李元昌问道。
侯君集阴阴一笑:“江湖势力。”
李承乾和李元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笑声。
侯君集有些纳闷:“二位何故发笑?”
“不瞒你说,我和汉王这两天也在琢磨这事呢。”李承乾道。
侯君集越发诧异:“殿下跟江湖势力也有关系?”
“关系倒没有,目前只是有些想法。”李承乾道,“最近朝中杨秉均一案闹得沸沸扬扬,尚书可知其中内情?”
侯君集回忆了下:“只是听说,玄甲卫押解辩才回朝的时候,在陕州甘棠驿似乎遭遇了江湖势力的劫杀。”
“正是!那尚书知不知道,那支势力的首领叫什么?”
侯君集摇了摇头。
“冥藏。他还把人打入了朝中,据说身居高位,代号‘玄泉’。”
侯君集大为惊讶:“殿下,老夫真没想到,您是足不出户而知天下啊!”
李承乾得意一笑:“知天下谈不上,不过该知道的事,我倒是略知一二。”
“那,殿下跟我说这些的意思是……”
“若有可能的话,跟这个冥藏联络上。”李承乾眼中有一丝寒光隐隐闪烁,“我有一种直觉,这个冥藏,会是一把好刀!”
吏部考功司郎中崔适涉嫌的是受贿渎职案,不算重大案犯,所以没关在玄甲卫,而是关在刑部的牢房。
此刻,崔适坐在一间昏暗的单人牢房中,蓬头垢面,双目无神。
牢门上的铁链一阵叮当乱响,一个狱卒打开牢门,提着一桶牢饭走进来,粗声粗气道:“犯人崔适,吃饭时间到了!”
崔适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现在都几更天了,才送晚饭,你们就不怕把人饿死?”
“饿死拉倒!”狱卒道,“反正养着你们也是浪费粮食!”
崔适再度苦笑:“案子还没审,有没有罪还不好说,你就敢让我死?万一崔某东山再起,还不知道谁先死呢!”
狱卒呵呵一笑,拿一只大碗往木桶里随意一铲,盛了大半碗黏糊糊的粗麦饭,往前一递,冷不防道:“吃了这碗饭,你就知道能不能东山再起了。”
崔适听出了弦外之音,顿时紧盯着狱卒。狱卒朝那碗饭努努嘴。崔适会意,一把抢过,伸出脏兮兮的手就往饭里抓去。这一抓,果然让他抓到了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一绺五色丝绳。
在唐代民间,这种五色丝绳被称为“长命缕”,一般缠在儿童手臂上,以求辟邪去灾,祛病延年。此刻,崔适拿着这绺长命缕,手竟然开始颤抖,脸色也瞬间苍白。他认出来了,这是他年前亲手系在小儿子手腕上的长命缕。它现在居然到了这个狱卒手上,其背后的含义不言自明。
“崔郎中,有人让我给你捎个字,你听清了。”狱卒凑近,在他耳旁说了什么。
崔适一听,眼中顿时充满了绝望。
狱卒说的字是“扛”。崔适很清楚,这是侯君集捎给他的字,意思就是让他把所有罪责都扛下来。
“崔郎中,你若是听明白了,自然有人照料你的家人;若是听不明白,这‘长命缕’可就变‘短命缕’了。”
昏暗的牢房中,崔适呆若木鸡,连狱卒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玄甲卫刑房中,一壶郎官清已经见底,刘兰成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唯独还未涉及“玄泉”一事。虽然萧君默凭直觉感到,他不可能是玄泉,但审案毕竟不能靠直觉,所以萧君默决定最后试他一下。
“刘都督,在下闲来无事时,喜欢读一些六朝古诗。”萧君默漫不经心地道,“昨天刚读到一首,其中有一句挺有味道,都督想不想听听?”
刘兰成仰起头,喝光了最后半杯酒,打了个响嗝,笑道:“刘某是个粗人,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感兴趣,不过将军要是有雅兴,说来听听也无妨。”
萧君默凝视着他,慢慢吟道:“虽无丝与竹,玄泉有清声;虽无啸与歌,咏言有余馨。”
刘兰成听着,目光却自始至终毫无变化。
凭这几年办案的经验,萧君默对人的观察早已细致入微,尤其是人的眼睛——在四目相对的情况下,一个人的眼神是很难藏住什么东西的。假如刘兰成真的是玄泉,无论他如何掩饰,方才听到这句诗时,眼神一定会起变化。然而,他没有。所以萧君默完全可以确定,刘兰成不是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