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杀局1玄甲卫
“你是顺风耳吗?怎么啥事你都知道?”称心白了他一眼。
阿福嘿嘿笑道:“我替你高兴嘛,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干吗怕人知道?”
称心当然是打心眼里期盼这次难得的出游,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又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好像是觉得自己天生命薄福浅,不该享有这种好处似的。
崇教殿内,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李承乾开口道:“太师,我知道,您一定是为称心的事来的。”
“殿下自小聪明颖悟,而今依然如此,只可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汉王这种人在一起,您的聪明,不免打了折扣了。”
李承乾淡淡一笑:“太师的意思是我交友不慎了?”
魏徵直言不讳道:“也可以这么说。”
“既然聪明在我,便无惧愚人在侧;既然我本朱赤,又何惧墨来染黑?汉王是汉王,我是我,太师不必多虑。”
“并非老夫多虑,而是殿下日夜笙歌,圣上必然不悦。”魏徵道,“更何况,殿下宠幸的还不是一般的太常乐人,而是一名娈童!”
“我宠幸娈童不假,但这事会损害聪明吗?没听说过啊!”
“身为储君,需要的不光是聪明,还有德行。宠幸娈童,损害的便是德行!”
“德行?”李承乾微微冷笑,“自古以来,成者王侯败者贼,只要赢了,天下人都会给你歌功颂德;若是输了,再好的德行又有何用?”
“殿下,暂且不说你这话有所偏颇,即便这话是对的,你也得考虑怎么才能赢。若以老夫看来,一个聪明有余德行不足的储君,便很可能会输!”
“这可不好说。魏王能不能斗得过我,还在未定之天。”
“但就称心这件事来说,你便是在授人以柄,魏王不可能不加以利用!”
“那就让他利用好了。”李承乾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倒要看看,最后到底鹿死谁手!”
“殿下,你宠幸称心,可曾调查过他的身份和来历?”
“我知道,他父亲十几年前犯事被砍了头,但这又能说明什么?事情不都过去了吗?”
魏徵苦笑:“有些事,过去便过去了,但有些事,不论时隔多久,都永远过不去!”
“比如什么?”
魏徵看着李承乾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比如谋反。”
李承乾一怔:“您是说,称心的父亲当年是因谋反被诛的?”
魏徵点点头。
“具体是何情由?”
“我若说出具体情由,殿下恐怕会更为骇异。”
李承乾下意识地身体前倾,盯着魏徵:“太师快说,究竟何事?”
“称心之父,名陆审言,武德年间任职尚辇奉御,即高祖身边近臣,官职虽然不高,却因恪尽职守而颇受高祖赏识。”魏徵回忆着,目光变得邈远,“武德九年,玄武门事变发生时,陆审言自始至终守在高祖身旁,经历了那场不堪回首的往事。高祖退位后,据说陆审言便一直心存怨怼。贞观二年,他在一次酒后对友人说了一句话,被人告发,旋即下狱。圣上听到那句话后,雷霆大怒,立刻以谋反罪名斩了陆审言。可惜啊,名为‘审言’,实则出言未审、祸从口出啊!”
李承乾蹙紧了眉头:“就为了酒后的一句话,父皇便说他谋反?”
魏徵苦笑。
“到底是一句什么话?”
魏徵看着他:“殿下,这句话我若说出口,我也罪同谋反了。”
李承乾沉吟片刻,又道:“那我只问太师一个问题,陆审言那句话,是不是说出了玄武门事变不为人知的内情?”
魏徵犹豫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
李承乾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殿下,老夫言尽于此,该怎么做,相信殿下自有决断。”
魏徵说完这句话,便告辞离去了。李承乾一直呆呆地坐着,甚至连魏徵走的时候都忘记了起身相送。
殿外,称心和阿福还在说话,李承乾不知何时已无声地走到他们身后。
二人察觉,慌忙起身。阿福躬身一揖,赶紧溜了。称心观察着李承乾的脸色,轻声道:“殿下,太师是不是提起我的事了?”
李承乾还在出神,听见他说话,道:“你说什么?”
称心又说了一遍。
李承乾笑了笑:“没有,他提你做什么?他是跟我商量别的事。”
称心看着他:“殿下,要不,去曲江池的事,就算了吧。”
“干吗要算了?不是都说好了吗?”
称心迟疑着:“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李承乾看着他,心中疼惜,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直觉的敏锐。事实上,听完刚才魏徵一席话,李承乾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因为称心并非一般的娈童,而是牵扯到了谋反案,并且案情还牵涉到玄武门事变的隐秘内幕,倘若此事让魏王拿去做文章,父皇必定不会轻饶了自己,说不定盛怒之下废掉自己的太子位都有可能。
是故,李承乾不得不暗暗下了一个决心:送走称心。
至少要暂时让他离开东宫,等日后自己继承了皇位,再把他接回来。
虽然这些话很难说出口,而且一定会伤了称心的心,但长痛不如短痛,所以李承乾一番犹豫之后,终究还是一咬牙,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最后道:“过两天游完曲江,我便命人直接送你离开长安,你的去处我会安排妥当的。”
称心一听,整个人便僵住了,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称心,我不是要赶你走,也不是要从此跟你分开,只是让你暂时离开一阵子,避避风头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称心频频点头,泪水涟涟,“像称心这种罪臣之后,本来便是不该连累殿下的,是称心没有自知之明,对不起殿下……”
李承乾大为不忍,柔声道:“称心,这都是你父亲做的事情,跟你无关,你不必自责。何况你父亲也不一定有错,日后,我要是继承了皇位,一定下旨重审此案,为你父亲平反,让你扬眉吐气,不再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称心抬起脸,眼中露出欣喜之色:“殿下此言当真?”
“当然,我怎么会骗你呢?”李承乾揽过称心的肩头,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水。
片刻后,二人相拥着向东宫深处走去。
浓浓的夜色很快便把他们吞没了。
大殿的台阶旁,阿福躲在暗处,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才转身离开。
“你说什么?!”
两仪殿内,李世民蓦然听到刘洎奏报,说太子宠幸娈童,而且那个娈童还是昔日因谋反被诛的陆审言之子,顿时怒目圆睁、脸色铁青。
“陛下息怒。”刘洎站在下面道,“臣目前也只是风闻,尚未证实,说不定此事只是误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