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杀局1玄甲卫
称心羞涩,忙低声道:“殿下,还是我自己来吧,别让人家说闲话。”
“怕什么?”李承乾不以为然,“是他们少见多怪,一群田舍夫!”说完狠狠地扫了围观路人一眼。
太子毕竟是太子,虽然穿着便装,却自有不言而威的霸气。路人被他的目光一扫,果然心头一凛,纷纷走开了。
“殿下好威风!”称心笑道。
“这是当然!”李承乾傲然道,“他们要是再多看一眼,我就让封师进把他们一个个扔到江里去喂王八!”
封师进是太子左卫率,也就是东宫的侍卫长,当初正是他带人到伊州抓了陈雄的小舅子。此刻他也穿着便装,正与几名手下分散在四周暗中保护。待会儿游完曲江,李承乾正是要让他护送称心前往终南山,那里有一处李承乾几年前精心修建的别馆。
称心闻言,不禁捂嘴而笑。
李承乾看着他白里透红的脸庞,忍不住又伸手在他脸颊上揩了一把。
此时的李承乾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距离他们不过数十步远的山坡上,有一座凉亭,微服的李世民正坐在亭子里,把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全部看在了眼里。李世民身边,是同样身着便装的李世勣及其手下。
李世民的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蓦然闭上了眼睛。
李世勣和手下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是皇帝内心最为震怒的表现。
日近中天,一阵热风从江面拂来,李承乾顿觉燥热难当,便对称心道:“热死人了,到马车里躲躲吧,顺便吃点东西。”说着便牵起称心的手,钻进了停在一旁的马车里。
封师进正想走近马车一些,突然觉得腰部被什么硬物抵住了,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再抬头一看,李世勣正面带笑容看着他。
“封将军,别乱动,刀子不长眼。”
与此同时,他的几个手下也都被李世勣的手下以相同手法制住了。
封师进大为惊愕,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李世民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封师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掉了下来。
李世民慢慢朝马车走过去。到了马车前,刚想伸手去掀车帘,忽然想到什么,又把手缩了回来,悄悄靠近一步,开始侧耳聆听。
此刻,马车里的李承乾和称心根本没有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两人正拿着糕点互相喂食,轻声嬉笑。
“殿下,你答应我的,要经常到终南山看我,你可不能食言。”称心道。
“当然不会。”
“你发誓。”称心撒着娇。
李承乾不假思索:“我发誓,若是食言,就让天打五雷轰!”
称心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许发这么重的。”
李承乾想了想:“那我发誓,若是食言,就让父皇废了我的太子位!”
马车外,李世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称心歪着头沉吟了一下,道:“这个誓我接受,其实当太子也不见得多好,不当反而更自在。”
李承乾笑:“你倒是心宽,这世上的男人,有谁不想当太子的?就说我四弟魏王吧,拼了命都想谋我的太子位!”
“他想谋,索性就让给他好了。”称心道,“你跟我一起,咱们只当逍遥自在的乐人。”
李承乾苦笑:“既然生在了帝王家,身上便有一份责任,岂能像你这般逍遥快活?”
车外,李世民闻言,似乎稍觉宽慰。
“还有件事你也不能食言。”称心道。
“什么事?”
“将来你若做了皇帝,一定要还我爹清白。”
“这是自然。”李承乾想着什么,忽然道,“称心,你爹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车外,李世民眉头一紧,越发凝神细听。
“听我娘说起过一些,也没多少。”
“那你知不知道,你爹当年是说了一句什么话,才出事的?”
称心神色黯然,点了点头。
李承乾目光一亮:“那你快告诉我,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称心眼中泛出惊恐:“殿下,我爹就是因为这句话被砍头的,你……”
“没事的,这儿就咱俩,又没旁人。”李承乾忙道,“你想让我日后重审你爹的案子,你就得告诉我实情,对吧?”
称心犹豫半晌,才嗫嚅道:“殿下真的相信,我爹他……他是清白的吗?”
“那就得看你爹说的是一句什么话了,所以,你必须告诉我。”
又纠结了片刻,称心才终于鼓足勇气,道:“我爹说,当年秦王不仅在玄武门杀害了兄弟,而且,在六月四日那一天,他还……”
“还什么?”李承乾睁大了眼睛。
“还……还囚君父于后宫。”
李承乾浑身一震,如遭电击。
至此他终于明白,父皇当年为何会不由分说地以谋反罪名诛杀陆审言了,原来玄武门事变只有一半真相被外人所知,另一半真相却被父皇刻意掩盖着,不料竟被陆审言的一句酒后真言给捅破了!
“囚君父于后宫”,这句话虽然只有短短六个字,但里面包含的东西却足以石破天惊。
在李承乾的记忆中,从小到大,父皇对外宣称的玄武门事变真相,一直都是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如何三番五次想谋害他,他为了自保,迫于无奈才发动政变,杀了太子和齐王。然而关于事变当天高祖李渊的情况,父皇却一直讳莫如深、语焉不详,只说事变爆发时,高祖正与裴寂、萧瑀等一帮宰辅重臣在海池上泛舟,直到尉迟敬德奉父皇之命,“擐甲持矛”入宫护驾,并奏称太子、齐王已因谋反被诛,高祖才如梦初醒,得知了事变经过。
对此李承乾一直觉得蹊跷,后宫的四大海池距离玄武门都不算远,为何秦王府部众与东宫、齐府兵两帮人马在玄武门杀得鸡飞狗跳,高祖竟然毫无察觉,而仍在海池惬意泛舟呢?宫里有那么多禁军士兵、宦官宫女,居然没有一个人在事变爆发之初立刻向高祖禀报,而是等到事变已接近尾声时,才由尉迟敬德入宫奏明高祖,这符合常理吗?
当然,尽管李承乾有所怀疑,他也不可能去深究这一切。因为在这场事变中取得完胜,进而当上皇帝的是他的父亲,从而被立为太子的李承乾也是这件事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之一,他又怎么可能替失败的一方——无论是太子、齐王还是高祖——去追究真相呢?
李承乾没有这么傻,所以上述疑问便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他淡忘了。
然而,此时此刻,突然到来的真相却令李承乾万分震惊,也重新掀起了他内心的巨大波澜。很显然,所谓“高祖泛舟海池”的一幕肯定是父皇事后捏造的谎言,正如陆审言这句话所透露的一样,当时的真相,一定是父皇在玄武门诛杀了太子和齐王后,立刻率部入宫囚禁了高祖,并逼迫高祖下诏,宣布太子和齐王是谋反者,而秦王则是正义的一方。之后,高祖又下诏册立秦王为太子,继而主动退位让秦王登基,显然也都是在秦王武力逼迫下不得不做出的无奈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