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法的迷宫
童平眯起眼睛,从大脑掌管记忆的部分里,打开十六年前的往事。那段印象深刻的回忆,每晚都会在梦中萦绕,已经深深植入了他的脑髓之中。
停在门口的汽车已经发动,汤淼斜靠着车门抽着烟,看见童平和麦晴走出来,他掐灭了烟头,准备上车。
麦晴没有走去后座,出人意料地走向了汤淼。
“今天我来开车吧!”
“你开车?”汤淼看看麦晴脚上的高跟鞋,疑虑道,“你行不行啊?”
“没问题,这里的路我比你熟。”
“就让她开吧。反正路也不远。”虽然对妻子的车技没什么信心,但坐上汤淼开的车,童平更担心。
童平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汤淼跑去了后座,两只手肘搭在前座上,注视着前方。
“麦晴,跟着救护车的路线开就行了。”
汤淼说音刚落,车身一个猛烈的顿挫,熄火了。
童平对自己的决定有点后悔。
“没事,没事。”麦晴连忙重新发动,挂上挡位。汽车缓缓驶出了停车场,沿着救护车留下的车轮印,一路往西。
驶离花提港县立中学门口的小路,转上山脚下稍宽的马路,童平吊着的心这才落地。静下心来,他回味着妻子麦晴和好友汤淼刚才的话,看似相安无事的两个人,为什么都说是对方故意不让自己从阿尔法的世界回来呢?
假如他们之中有一个人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人为什么要杀我?
童平偷偷看了眼身旁开车的妻子,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前面的路,紧张地身体都没有靠在椅背上。反光镜里,汤淼正低头玩着手机,像是在给谁发短消息。
如果像妻子所说,汤淼要害自己,那么计划失败之后,他会第一个和谁取得联系呢?
灵光一现,童平想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魏天浩。
也就是突然失踪的魏博士。汤淼只要让魏博士偷偷溜走,自己再割破手,就凭麦晴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启动阿尔法的唤醒指令。
“你在给谁发短信?”童平回身问汤淼。
“我只是在删短信。”汤淼头也没抬,手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
“给我看看你的手机。”童平把手伸了过去。
“你干吗?”汤淼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手。
“你是不是……”童平说话间,感到有人在用力地捶打自己的手臂。
“你们快看!快看啊!前面出事了!”在精密仪器前沉着冷静的麦晴,在方向盘后面完全乱了分寸。
前方不到一百米的弯道处,一辆白色的救护车侧翻在路基边,车头朝东,看不清车里的情况,油腻腻的汽车底盘对着他们,玻璃碴和黑色的油撒了一地。
“小心玻璃,别把我们车胎扎了。”汤淼叫道。
麦晴往左猛打了一把方向盘,毫无准备的童平和汤淼狼狈地在座位上东倒西歪。
一个女人推着一位轮椅上的老太太,从路边的树林里斜刺走了出来。
“当心!”童平拉住了车门上的把手,紧紧贴着座位。
麦晴狠狠踏下刹车板,谁知汽车发出一声咆哮,如脱缰野马般冲了出去。
女人来不及露出惊恐的表情就被撞飞出去,腾空的身子撞在一棵树上,滚落到树林中。汽车一路推着那辆轮椅,金属的摩擦声异常刺耳,冲击力下,老太太干瘪的手抓不住轮椅,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童平看见她渐渐从轮椅上跌落,摔在了地上。汽车颠簸了一下,应该是从什么东西上压了过去,紧接着又一下颠簸。开出十几米后,在即将撞上救护车的地方,汽车终于停了下来。
失去重量的轮椅在惯性作用下原地打着转,慢悠悠地停在了路中央。
汽车里,死一般的寂静。
一声凄厉的鸟叫声,划破长空。
“撞到了吗?”麦晴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我下去看看。”童平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车门。一跨出步子,他就踩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重心不稳,差点摔倒。
低头一看,是一只驼色的女式手提包。
车轮后的两条红色轮胎印,终止在老太太的尸体旁,银色的头发和灰白色的衣服混作一团,童平一时间看不清她是以何种姿势躺在地上。但无论如何,身体弯曲到这种角度,一定是骨头都断了。仿佛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她死了。
童平往树林里走去,在一棵粗壮的树下,他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女人。
她的手脚已无法动弹,嗫嚅着嘴角对童平哀求道:“救……救……”涌出的血呛住了她。
童平靠近女人,看见她身上有很多地方在流血,蓝色的牛仔裤已经被血浸湿,很明显她的腰椎骨断了,随便移动她的身体都可能造成更严重的后果。童平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从树荫间穿过的依稀阳光,被一个影子挡在了身后。
麦晴站在后面,拿起了童平的手机,说:“你去看看那辆救护车,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麦晴学过一些紧急救护的措施,处理伤者比童平有经验。她蹲下身子,凑近女人的耳朵,安抚着她的情绪。
看见妻子已经收起了难得一见的失态,恢复了以往平静的表情,童平转身往翻倒的救护车走去。
走近救护车,白色车身上布满了粗细不一的擦痕,从痕迹可以看出,救护车在翻倒后,又在路上滑行了很长一段路,还撞上了路边的护栏和石块。
童平围着救护车走了半圈,来到了车头前,驾驶座前面的玻璃呈蛛网形碎裂开来,整片挡风玻璃豁了个大口子,仅有一角和窗框相连,半耷拉下来。驾驶室的座椅被血浸透了,黏稠的鲜血从汽车的缝隙中滴落,在地面上聚成一摊,正被苍蝇贪婪地吮吸着。流了那么多的血,司机应该是没有生还的希望了。但是驾驶室内却空无一人。司机这边的车门被压在了下面,童平试了试副驾驶一侧的车门,似乎也受到了损坏,无法打开了。破碎的挡风玻璃与窗框之间的空隙,不够通过一个成年男子的距离,玻璃上也没有任何的血迹。
救护车后面的车厢里好像有什么动静,里面黑漆漆的,于是童平凑近玻璃的空隙唤了两声。
车厢里一阵骚动,有东西飞快地朝童平冲了过来。童平连忙往后躲闪,却绊在了自己的脚上,狼狈地摔倒在地,撑地的右手钻心地疼。
一只鸟钻出车窗,在童平面前抖了抖羽毛,扑向了天空。
除了一些仪器和衣物,车厢里没有人。
“童平!”麦晴在树林里喊道。
缓过神来的汤淼,也下车朝麦晴的方向张望着。
“救不回来了。”麦晴拉了拉滑落的小披肩。
麦晴脚边的女人已经咽了气,她用浑浊的眼球记录下这个世界最后的影像。麦晴可能解下围巾替女人擦过血,虽然那上面沾满了血,她还是小心折起了丝巾,把沾了血的那面朝里,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块,攥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