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人鱼之家
“这世上啊,有各种各样的人,其中就包括虽然腿脚没有毛病,却不能自由散步的孩子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宗吾不懂女人说的话。腿脚没有毛病,却得坐轮椅,有这种事吗?
这样想着,他又看了看女孩。“她还没醒啊。”
这位似乎是母亲的女人仍然微笑着,歪着头想了想。
“嗯……是呢。大概今天不会醒了吧。”
“今天?”
“嗯,今天。”女人说着,又慢慢推起了轮椅,“再见。”
再见,宗吾也说。
这是宗吾最后一次进那所豪宅。但他无法忘掉那个一直在沉睡的女孩。
每次经过那里的时候——不,就连平日里,那个女孩的身影都会忽然出现在脑海中。
并不是腿脚不便,那个母亲模样的女人是这么说的。可她为什么不能走路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想起那个女孩的时候,宗吾心中会浮现出人鱼的形象。人鱼是不能走路的,所以,要小心翼翼地,将她保护在那所大房子里。当然,其实他并不真的认为那女孩是人鱼。
只不过,这些念头也只持续了一段时间。很快,宗吾就不再想起“人鱼”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
第一章 惟愿忘却在今夜
1
当薰子杯里的白葡萄酒见了底的时候,身穿黑衣的侍酒师走了过来。
“二位接下来想品尝什么酒?”他看看薰子,又看看坐在薰子对面的榎田博贵,问道。
“下一道菜是鲍鱼吧?”榎田问侍酒师。
“是的。”
“那么,”榎田对薰子提议道,“来两杯搭配鲍鱼的白葡萄酒怎么样?”
“嗯,好呀。”
榎田笑着点点头,对侍酒师说:“就这么办吧。”
“好的。您看这款怎么样?”侍酒师把酒单递给榎田,指着某款酒。
“唔,就这个。拜托了。”
侍酒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榎田望着他走远,说:“感到迷茫的时候,最好是让别人来做决定。要是不懂装懂,选出一种酒,万一不合适,都不知道该迁怒于谁才好。”
薰子微微侧着头,凝视着他白皙端正的面庞。
“老师也会迁怒于人吗?”
榎田苦笑道:“会啊。”
“诶,真是出人意料的一面呢。”
“其实,确切地说,我是不愿迁怒别人的。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这样。最重要的是,既然不想迁怒,那就从一开始把这个选项去掉,这才有利于精神健康啊。人是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的,无论何时。”榎田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薰子的耳边和心底回响。
薰子很清楚榎田想说的是什么,所以也不多说,只是在唇边勾起适度的笑意,轻轻点头。他似乎也对这个反应很满意。
侍酒师推荐的白葡萄酒很适口,看来榎田用不着迁怒了。为了配合主菜,他又点了半瓶红葡萄酒,不过这次的牌子是自己决定的。他说,偶尔也会有几款比较熟悉的酒。
“有自信的时候就积极行动,这是直面生活的铁律啊。”榎田促狭地笑了起来,露出一抹白牙。
主菜是肉,吃完之后便是甜点。薰子一边听榎田说话,一边清扫盘中的水果和巧克力。他讲着甜点的历史,言谈风趣。这是个很会说话的人。
“太好吃了,一不小心就吃了这么多。明天得去健身房好好游游泳。”薰子按按自己的肚子。
“摄取营养,燃烧热量,很理想嘛。你的脸色和一年前也完全不同啦。”榎田端着咖啡杯说。
都是托老师的福——这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难得畅谈一次,薰子不想让对话变得庸俗起来。
走出饭店,两人去了常去的那家酒吧,在柜台一角并肩而坐。薰子点的是新加坡司令(Singapore Sling),榎田要了一杯金汤力(Gin and Tonic)。
“今晚孩子们在哪里?还是在你家吗?”榎田倾斜着酒杯,在薰子耳边低语。
他的气息拂在薰子脸上,微微发痒。她轻轻点了点头。“我说去见同学。”
“这样啊。容我参考一下,所谓同学,是只有女性吗?”
“嗯,本来是想这么说的……”薰子瞥了他一眼,“不过,或许设定成其中也有男生更好一些。我还没和妈妈明说。”
“也好。那我的内疚感就减轻很多啦。毕竟我并不是你的大学同学,除了我们两人之外,也没有旁人在。”榎田将金汤力一饮而尽,“这么说,孩子今晚是在家里吗?”
“嗯,现在应该已经睡了吧。”
榎田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这番对话并非毫无意义,相反,榎田问出这个问题,带着很明显的意图。薰子的回答,也是在领会了他的意图之后做出的。他们两人都不是小孩子了。
“该走了吧?”榎田边看表边说。
薰子也看了看时间,见刚过晚上十一点,便答道:“好。”
结完账出店,榎田的目光又落在手表上。
“接下来去哪儿呢?我还没怎么喝够呢。”
“有没有什么好店?小巷子里的酒吧之类的。”
薰子这么一问,榎田难为情地抓抓头。
“抱歉,今晚没做好那方面的功课。只不过,我得了一瓶好酒,正冰镇着呢,不知你是不是愿意一起去喝一杯?”
冰镇的地点,应该是他家吧。听今晚的交谈,似乎榎田有意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薰子还没去过他家,也没和他发生过关系。
她只犹豫了一瞬,马上给出了回答:“对不起。明天一早我得去接孩子们,那瓶酒恐怕只能老师一人独享了。”
榎田没有露出一丝失望之色,笑着轻轻摇手。
“一个人怎么喝得完。那就等下次机会吧。我正好去找找下酒的小菜。”
“好期待,我也去找一找吧。”
两人走到街上,榎田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薰子独自坐进后座。这是为了防止流言滋生,免得街坊邻居说“播磨先生的太太被个男人用出租车送了回来”。
薰子用口型对车外的榎田说“晚安”,他也点着头,轻轻挥手。
车子一开动,薰子便深深吐出一口气。她感到自己还是太紧张了。
没多久,手机就响了,是榎田发来的邮件。“难得相聚,连新酒杯都准备下了。今晚也很愉快。晚安。”大概他觉得薰子今晚会跟他回家,早已做了一番布置吧。
要是去就好了,可是——
可是某些东西拉住了薰子。她自己也明白那是什么。
右手轻触左手无名指,上面嵌着一枚戒指。自从结婚之后,薰子就没有摘下过它。她已决定,在正式离婚前,绝不摘下。
2
资料上说,7号女受试者今年三十岁。她身穿一件黄色连衣裙,裙摆下脚踝纤细,脚穿一双与连衣裙很相配的白色运动鞋。不过,那鞋子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研究团队准备的。虽然她自己穿来的浅口鞋跟也很低,不存在安全问题,但按照规定,试验时是要换上运动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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