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我是谁
晚餐很好吃,吃的是自助餐。开车过去要很久,但帅哥们保证绝对值得跑一趟。他们说得没错。安琪大口品尝各种新奇食物,猜测厨师放了哪种香料。帮帮我,让我离开这里,她的脑袋中突然出现这么一句话,这声音让她想起木头和木头之间的摩擦声,准确地说,是摇椅在木制门廊上摇晃的嘎吱声。
她顿时觉得有点害怕,那种感觉似曾相识。味道里夹杂着茴香、姜黄,有点甜味的是小豆蔻,当然,还有大蒜。
“谢谢你。”她一边说,一边将这些味道放在记忆中的某个位置。
“感谢什么呢?”阿里问。
“哦,谢谢你给我递来的水。”安琪临时找了个理由搪塞。正如格兰特医生所说,“那堵墙壁变薄后产生的一种新危险就是——自言自语”。如果她没有控制好自己,很有可能会令场面很尴尬。
在开车前往学校舞会的途中,凯蒂和阿里在前座上相谈甚欢,声音之大足以淹没后座上的两位,他俩的沉默气氛有点微妙。安琪看着车窗外的俊男靓女发呆,突然被人一碰,吓了一跳。
阿布拉姆温柔地握着安琪的手问:“这里疼吗,做过手术?”
安琪不知怎的就满眼泪水了,小声说:“是的,疼。”
“我也看出来了。”阿布拉姆扶起安琪的胳膊,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腕。他黑色的双眸那么温柔,那么悲悯。随后,他好像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了,突然转过身,朝窗外望去。但是,他没有松开她的手。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不要回头。安琪纹丝不动地坐在手术室里,头部被隔着垫子的钳子固定。手术室内特别白,灯光仿佛在嗡嗡作响,但是医生和护士看起来并没有被它干扰。
格兰特医生从口罩上面往外看。从眼角的鱼尾纹看得出,她正在微笑,然后她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安琪虚弱地笑了笑,温和型镇静剂让她安静下来,一动不动,但是她是醒着的,而且很警觉。她头上的小洞藏在头发下方,里面填满了无菌生物药剂。三周之前,他们已经将带有特殊基因的无菌病毒注射到多重人格小老婆和天使管控区域的神经元内。但是谁会想到,一种原始细菌的基因可以挽救她的心智呢?
赫尔斯医生确定,基因已经被吸收,而且开始发挥作用,产生一种被称为视蛋白的特殊薄膜蛋白质。目前看来,一切进展顺利。现在到了最后阶段,小老婆所在的神经元受到有效控制,新的纤维通过激光被小心地植入到大脑中正确的位置。这样,她大脑中的黑暗区域会被黄色光束点亮,接着视蛋白会停止工作——也就是关闭沟通能力。整个手术是迅速、无痛的。
安琪有点惊讶,小老婆竟然没有被强行取代,反而发出一个信号:搭车离开这里。对于这条信息,她一句话都没说,这让她自己也有点担心。她是向命运妥协,还是继续按兵不动,等待合适的时机突然爆发?
格兰特医生警告过她,记忆大爆发是有可能的。“通常在治疗过程中,”格兰特医生说,“我们经常会遇到墙壁被打碎的时候。某个东西会增加最后的心理压力,整个结构也会土崩瓦解,记忆会像洪流一样充斥你的大脑。一些被压抑和隐藏的故事也会像飓风一般席卷而来。如果小老婆突然将她受辱的经历丢在你身上,这种超负荷的压力很可能是毁灭性的,但是,如果这种事情发生,我保证会在现场帮你清理残局,重新建立你的正常心智。”
“太好了,”安琪答道,“你是我个人的灾难抢救专家。”
安琪希望这个过程不要太复杂。她希望小老婆赶紧离开她的身体,但不是横冲直撞地离开,而是默默哭泣。这样,那些经历中最痛苦的部分将留在其他人的记忆中,而不是她自己。
赫尔斯医生穿着白大褂,戴着一副手套,站在她身后。安琪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医生此时很激动。又一个成功案例,如此高超的医术足以登上主流的医学期刊。技术人员和护士们都在窃窃私语,讨论他很可能会是未来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
当医生将携带着纤维的纤维光束深入到海马体时,那里正是储存她所有好的和坏的记忆的区域,安琪有点被什么东西推挤的感觉。
有一阵子,安琪感到无比惊恐。如果基因出了问题怎么办?会有其他东西被误删吗?这时,医生发令:“激光启动。”
安琪,当你躺在手术台上纹丝不动,琥珀色和绿色的光芒顺着一道纤细的光直达大脑深处。那微小的光线穿透了一层又一层物质,这些物质又附着着各种意识。一个接一个,精心准备的细胞开始闪烁。你的眼睛不停向后翻动,瞬间你就来到我们所在的小木屋。你踏着破旧的门廊,扫视了一遍大家,一一认出了我们。
当记忆的碎片被一片片剥离,小老婆扼住自己的咽喉,在摇椅上一动不动。黑色蕾丝紧身衣在风中摇摆。她的脸,你的脸,在你眼前渐渐消逝。
女童军眼神惊恐,她知道自己也要经受同样的极刑。她的腰带耷拉在大腿上,脚旁散落着各式各样的荣誉勋章。
告密者在草甸上骑着一匹大黑马,木木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大黑马全身颤抖,随时准备狂奔出去。
天使突然出现在小木屋上方。他站在小老婆身前,用他的利剑威胁道:“你是那个毁灭者吗?”他疯狂地咆哮着,舒展开那双巨大的翅膀,把小老婆挡在身后。
“不是的,”你说,“我也是幸存者。请你躲开,我想要回我自己的生活。”
天使收起翅膀,把利剑插入剑鞘,走到小老婆坐着的椅子后方。
小老婆的腿突然消失了,上半身也变得透明起来。她将双手伸向你,一脸苍白,愈来愈模糊。
安琪,某个东西驱使你继续向前走,握着小老婆的手。你敢于拥抱任何东西,不管是洪水,还是飓风。一个声音从那张没有嘴唇的脸上传出:“拿着。”
一张照片,一本藏在你桌子里的日记,最后的信息都在里面。
安琪,还有这个,一段记忆。那是她最后一次掌控你,你的嘴角还残留着淡淡的甜味。
伴着舒缓的音乐,阿布拉姆搂着你在舞池跳舞。他和你几乎拥抱在一起,把你抱在他的臂弯,感觉既安全,又舒服。那天深夜,曲终人散时,阿里开车带你们上山,等着看第二天早上的日出。阿里从后备厢拿出两条毛毯,凯蒂很惊喜。他们围了一圈石头,在中间生起篝火。两人在火光的照映下坐在一起,缠缠绵绵。
火光顺着热气向上攀升,好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星星。画面很美,但是我们又很担心,那火光太狂野,难以束缚。
阿布拉姆把你带回温暖的车里,你们害羞地看着对方。火光映在车窗,照进你们的眼睛里。小老婆从你的眼睛里向外看,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她会解读男人。
她将你的手移到身后,拉开外套,阿布拉姆倒吸一口凉气,不知说什么好。他懂她的意思,他摸了摸她的胳膊,然后把外套又拉了回去。他把她/你搂在怀里说:“我就想这样抱着你。”他的胳膊有些颤抖,心跳加速,但是他的怀抱依然给她带来安全感。那里是受伤心灵停泊的安全港湾,她/你躺在他的臂弯,慢慢入睡,直到天边开始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