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我是谁
“我还得要人喂我才行。”我说。
母亲坐在餐桌对面,用叉子将法式甜点递给我吃。她很贴心,但是仿佛有什么事情藏在心里,感觉怪怪的。
“你这招练得不熟哦,”我俏皮地说,“最好在老二出生之前练好哦。”
“你可以叫她朱恩了,”母亲笑着说,“显然你会多个妹妹。”
母亲完全不知道,我脸上突然出现的恐惧感和她刚才说的内容没有任何关系。她身后的电视机里,播放着一张男人的照片。
“哦,老天。”我倒吸一口气。
“啊,你不喜欢有个妹妹吗?”母亲问。
父亲的叉子掉落在地上,发出咣当的声音。他脸色惨白:“该死的新闻,他们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他的目光迅速投向那些还在用包装袋封着的周日报纸。
母亲转过身去,看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脸,屏住呼吸。
现在,我对那个男人的长相比对自己的长相还要了解。三年来,那是我见过的唯一一张脸。但那又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狭窄的黑色眼睛有点斜视,看起来两只眼睛好像在看着不同的方向。棕色的头发里掺杂着灰尘。下巴没有什么型,耳朵又非常小。
新闻中没有提及这个人的名字,只是呼吁大家,积极提供有关这个男人五年来行踪的证据,任何信息都可以。新闻只是提到了,他最近被发现死在了安吉利斯国家森林保护区内,没有提到我或他的任何信息。
我愣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同时感觉如此着迷,又十分害怕。
母亲关掉电视。
“哦,我亲爱的安琪,”父亲声音粗哑地说,“很抱歉让你看到了这些东西。”
这个说法听起来太蠢了,他到底在想什么呢?“爸爸,我经历过那一切。”
他的脸变得通红,好像在憋气一样。
“你没办法阻止媒体,”我说,“这只是一条新闻,公园里的一具死尸,仅此而已。”
他的拳头握得死死的。他朝着电视屏幕挥了挥拳头,仿佛能够进入电视,教训一下主持人,然后捣毁录影棚。“我会拼尽全力阻止他们,我发誓。”他全身颤抖着,吸了一口气,说,“该死的新闻。”
我知道他的用意不止如此,他的矛头指向的是那个绑架者,那些徒劳的搜索,包括比尔,还有那些永远无法挽回的岁月,以及我永远逝去的天真的童年。
“爸爸,你不知道,你——没——错。”
他没说一句话,但是眼泪开始滑落在鼻尖上,然后溅在盘子中的糖浆里。
我用包扎着纱布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看着我,爸爸。”转眼间,他已经哭成了泪人,让人不忍直视。我说:“一切都过去了,他也死了,但是我们还要活下去。”
父亲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看着我,”我继续说,“我哭了吗?我在自怨自艾吗?”
他发出一声呜咽。
我轻轻摇晃着他,说:“你没有权利比我更加悲伤。你要振作,从现在开始,就当是为了我和妈妈,你得像个男人!”
他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我。
我的背后传来脚步声,我意识到是母亲。她将双手搭在我肩上,紧绷的肚子擦过我后背。“还有,为了小宝宝。”我继续说,“她可不需要一个闷闷不乐、懊悔沮丧、不停抱怨的父亲。她要的是一位真正的父亲,明白吗?”
母亲轻轻用手指捏了捏我,表示对我的感激。
父亲从睡衣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擤了擤鼻子,然后点了点头。
“你今天不上班,现在去找些乐子吧!”我说,“妈,带他去圣诞节采购吧。我发现,咱们家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在圣诞树下放礼物,真是糟糕透了。”
母亲笑开了花:“和我们一起去吧,亲爱的。”
曾经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才是父母。父亲站起身,紧紧抱着我,抱了好久。他低声对我说:“安琪,我很抱歉,真的非常抱歉。”
“我知道,爸爸。”我答道,“对了,如果你不知道要买什么的话,我有个主意。我打算去打耳洞,我可不介意今年的圣诞礼物,会收到珍珠耳环哦。”
父母离开家一个小时后,门铃响了。
我坐起身,花了很长时间才来到门前。透过猫眼,我看到布罗根侦探出现在家门口,表情有点奇怪,还有些紧张。
“请进。”我叫道。
门开了,他有点迟疑地探头进来,说:“安琪?”他看着我包着纱布的胳膊,回头望了望街对面——哈里斯夫妇家被烧成了一片正在冒烟的碎石堆——有点不知所措。
“不是我放的火,”我告诉他,“我是无辜的。”
他摇了摇头说:“是的,很抱歉,我知道。刚才我到他们住的酒店和哈里斯夫妇谈了谈。你爸妈在家吗?”
“不在,他们购物去了。”和哈里斯夫妇谈过?为什么还找他们谈?他还在怀疑什么?
“也许,我应该晚些时候再来。”他左右脚换着重心站着,有点惶惶不安。
“我觉得你还是进来吧,”我说,“我们私底下先谈谈。”
他看了看我,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是啊,好的,谢谢。”
他坐在沙发上,胳膊支着膝盖。我坐在旁边,故意向后靠。
“正如我之前所说,我刚才……刚才到哈里斯夫妇那里去了。他们认出了电视上的布雷特·萨缪尔森。很显然,他们还记得当时收养文件上的照片和签名。”
啊,糟了。“难道他们知道这件事和我有关?”我问他,“他们有没有猜到是我?”
布罗根侦探摇摇头说:“没有,我告诉他们,那是一桩凶杀案的后续调查,他们反而非常同情他。”
他挑了挑眉毛。
“就让他们这么去想吧,”我说,“然后,结案。”
“是吗?”他清了清喉咙,“萨米非常可爱。”
“因为他遗传了我家比较优秀的基因。”我轻松地说。
布罗根侦探吸了口气,若有所思,不知如何回答。
我把胳膊放在他的膝盖上说:“他属于哈里斯一家,可以结案了,求你了。”
他闭上双眼,安静地深呼吸,胸脯一起一伏,又说:“我终于明白,你为何是最后的幸存者了,小鬼。你如此坚强,但是你又有一颗同情他人的爱心。”
“更何况,”我打断他的话,“我们家就在他们家旁边——至少应该会住很长一段时间吧——我可以看着他长大,可以帮他收拾房间,可以教他读书,等他上学了,我会帮他做作业。所以,这样有何不可?他会快乐地长大,这么做对他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有那么一会儿,我差点儿哽咽,但是我咬了咬牙,咽下了那阵感动。“你知道吗,他迈出人生第一步的时候,只有我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