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我是谁
我依稀听到一位消防员正在咒骂,然后一件厚重的令人窒息的毛毯盖在我们身上,我们被几个人围了起来。
“他们逃出来了。”有人说。趁着最后一丝清醒,我艰难地拉开萨米脸上的那条毛巾。
他惊讶地看着我,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大声哭闹,发泄他的不悦:“不要,我不要包,安妮!”
感谢上天。
我烧焦的皮肤上,每根神经都经历着痛楚,我无视这种痛楚,哪怕它们如潮水般向我涌来。我昏死过去。
20 决定
我猛地睁开眼,环顾左右,发现很多白色的东西,还有很多仪器。我知道,我又进医院了。
我抬起手想抹掉睫毛上的灰尘,差一点撞上手臂上包扎好的厚厚的纱布。我的两条胳膊都缠着纱布,从手掌到胳膊肘,都包得严严实实,好像一根大大的棉花棒。我盯着双臂,它们突然开始发痒,于是我两只胳膊互相撞击,最后证明这真是个愚蠢的方法,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痛。
一位护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轻轻将我的手臂分开,说:“别这么做了,亲爱的。放着别动,恢复得才会快。”
“我这是在哪儿?”我眨了眨眼,挤掉眼角的泪水。
“你在加州洛杉矶医学中心的烧伤部,现在是周六早晨。我叫玛丽,接下来的半天,我都会为你服务。”
半天?“我……我的伤到底有多重?”又是一个愚蠢的问题。我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一块巨大的纱布。
“双手烧伤得最严重,三度烧伤,腿还好点,二度。但还好,都不需要植皮手术。”说着,她抿着嘴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微笑,“你出院后,就可以继续弹钢琴了。”
“是弹吉他。”我纠正她说道。我感觉不太舒服,于是扭了扭身子,换了个位置。
她给我把枕头重新摆好,替我抚平脑后的头发,说:“从你身体其他部位的烧伤程度看,你的头发竟然可以幸免于难,这一点真是不可思议。”
“我当时罩了一条湿毛毯,冲出火灾现场——哦,天哪!”我突然想起一个人,“萨米!我的……我的孩子。他在哪里?他没事吧?”我屏息凝神,等待她的回答。
玛丽疑惑地看着我说:“你的……什么?他们说,你是保姆。”
“我是保姆,我是。”我赶紧纠正自己,在脑海中搜索孤独者的身影,你在哪里?我为什么会说“我的孩子”?
“小男孩没事,毫发无损。你当时在卧室屋顶崩塌之前,抱着他冲了出去,结果你受了伤,安全救出他来。”说着,她拍拍我肩膀,“据我所知,你是个非常勇敢的女孩。你是个英雄。那孩子的爸妈在你睡觉的时候过来看望过你,当然你父母也来过。”
当然来过。“我现在可以见见他们吗?我是指我父母。”
“我觉得他们几分钟后就都会回来这儿了。他们一起喝咖啡去了,昨晚对他们来说太漫长了。”
我双眼紧闭,就这么一会儿的交谈,都觉得身心俱疲。玛丽给我把被子拉好,然后轻抚着我的头发说:“这样就好,你得多休息,才能早日康复哦。”
我虽然闭上眼,却怎么都睡不着,思绪还在大脑中徘徊。我发现之前的小木屋,如今被烧成了一堆灰烬。对了,在我把孤独者从身后拉出来后,她跑到哪儿去了?
“我现在就需要见到你。”我命令孤独者,但是她能听到吗?她会不会在我眨眼间就和我合二为一了?或者在我无法承受烈火的高温时?也许是吧。
我又陷入了回忆,然后我真的想起来了,我竟然记起了所有的事情。我的腹部隆起,一阵又一阵的呕吐也是怀孕所致。那个男人也有相对仁慈和温柔的一面,但是他偷走萨米的行为让我出乎意料,我的心被撕扯、分裂。他说,我们叫他萨米,就用他父亲的名字命名。我在摇椅上坐了几个小时,但是女童军和小老婆一回来,我就被遗忘了。光芒万丈的天使降临时,给了我再次见到宝宝的希望。那些夜晚,我偷偷看着宝宝入睡的模样。他们长得好像,闻起来也很熟悉,他也许就是我在寻找的宝宝。布罗根侦探的话让我鼓起勇气,回到萨米身边。
是的,过程大概就是这样,“我们”和我融为一体。
经过大家的努力,我们终于成功了。我的力量和她的母爱一起战胜了大火。
从烧伤,疼痛,包扎,到最后感觉自己和她合为一个整体。
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门外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我眨了眨眼,原来是哈里斯夫妇站在门外,怀里抱着小萨米。他们走到我床前,萨米张着大嘴,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湿漉漉的。然后,哈里斯夫人举着他的小拳头挥了挥,像是在打招呼,或者是要走了。哈里斯夫人明显没有休息好,一脸疲惫。她给了我一个飞吻,然后蹭了蹭萨米的金发。哈里斯医生则紧握拳头,高高举起在耳后,仿佛在告诉我“你是个英雄”。屋里弥漫着爱意,这种感觉,只有在吃白吉饼的时候才能体会得到。
我叹了口气,感觉到沉甸甸的爱的快乐,对着他们挥了挥两只像棉花糖样的胳膊。哈里斯医生对我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搂着他的妻子和孩子,前往酒店休息。
这时候,父亲和母亲走了进来,我们三个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医生向我嘱咐好护理伤口的注意事项之后,就让我回家,回到我自己的床上休息。虽然止痛药的药效已经发挥到极致,但我还是会在大半夜习惯性地醒着。我心中的伤口是纱布和抗生素所不能治愈的。
在孤独者将她的所有记忆和感情丢给我并和我融合在一起之前,我早就不能自拔地迷恋上萨米。现在,我终于体会到他们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能够分享的那种令人羡慕的母子之情。然后,我还得和孤独者搏斗——现在,成了我自己和自己搏斗,这种事情往往发生在后半夜。
我应该跟父母讲吗?还是直接把萨米抱回家?把他和母亲的新生儿一起带大?当然,逻辑上是说得通的。但是,我怎么能对哈里斯一家做出那种事情来?在萨米这件事上,什么样的解决方式才是最好的呢?是让他永远相信,自己的亲生母亲不在人世?还是让他知道,他母亲在怀他之前,一直被一个疯子般的男人无情地侵犯?
我一直在思考,在两种选择之间徘徊,没有注意脚下的路,一不小心绊倒在楼梯上。
母亲走了出来,张开双臂,仿佛要扶起我。她的肚子看起来真的好大,时间过得真快。
“你爸爸还在厨房里看早间新闻。他今天休假,主要是怕……怕你需要帮忙。”
“嗯,好的。”我不确定,他这样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我做了法式甜点给你,”母亲迟疑地说,“想吃点早餐吗?”
平日里,我很少吃早餐,但是在医院待了二十四小时之后,我都快饿坏了。“当然,我会吃一两块,不过如果我一口气吞下八块,那也是可能的。”我静静地坐在父亲的旁边,这样我就可以避免和他面面相觑,而且也不会挡着他看电视。